一桌人都不说话了。
即便是隐居深山，他们也逐渐感受到了山下的战乱对这片土地的摧残。
就在前不久，山下突然冒起大片的浓烟，明瑜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是一只野兽，因为那一刻，他清晰无误地闻到了那浓烟中掺杂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些曾经在教科书中轻飘飘地一番而过的诗句，这一刻，却恍若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人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谁都知道那皮肉烧焦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不自觉地养成了凡事看太上老君脸色行事的习惯，老君爷爷安坐深山不动，谁也不敢提下山看看的事儿。
别说是下山看看了，那些住在山边的野兽和妖怪们，近些日子来也开始渐渐地往更深的山林深处迁徙了，方家村和明家庄那边原本附近的野物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最近又从外面来了些不怕死的，正巧赶上农闲时节，倒是让两个庄子上的人大饱了一番口福。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幸运！
本以为被卖到了山里，从此要过上茹毛饮血、野人一般的生活了，谁知道来了之后，本以为凶神恶煞的山大王，却是憨厚热情的山里人，连山里的女子（幻化为人形的齐秋桃和齐蜜等人）也是一副娇俏可爱、温柔可亲的邻家妹子模样。
这就罢了，本以为进了山，别说粮食了，说不定每日都要啃酸涩难当的野果子果腹了，没想到这山中的土地开垦出来竟是这般肥沃，主人家又采买了各色粮食蔬菜种子回来，他们开垦良田，种植粮食、瓜果、蔬菜，闲暇时节还能在附近布设些陷阱抓些猎物打牙祭，又或者下河去抓鱼捕虾换换口味，既没有官府抓壮丁，又没有地主豪强欺凌压榨，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
这时候，很多人已经暗暗后悔，当初没有趁着明瑜等人下山采买奴婢的时候，求主人家跟着一起下山，若是当时狠狠心，劝动家里人跟着一起卖身进山，如今全家人一起在这山中隐居，过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哪里还会在这里牵肠挂肚？
只是，众人心里都清楚，如今山下怕是早就乱了，连山外面的野兽都知道往山里跑，主人家也是三令五申不许随意离开庄子下山去，他们又哪里敢腆着脸求主人家让他们下山去寻亲？
猴哥也知道庄子上最近有些人心浮动，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明瑜竟然动了下山的念头。
“阿时，仙尊他老人家，似乎不愿咱们卷入山下的战乱……”
盛夏的午后，山中还是有些燥热的，明瑜和猴哥脱得只剩下一条小短裤，泡在水帘洞下的小池子里，这池子三面都被巨石遮挡，唯有一面通往瀑布大河，一汪清泉夏日里泡着别提多舒服了，半靠在岩石上，明瑜一双好看的眼睛，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阴霾。
太上老君一直不提山下的动乱，也似乎将张道陵和铁扇仙子这两个徒弟给忘到了脑后，他们如今跟着老君，也算是摸到了些修道的门道，隐约猜到老君这般安排，定然是有他老人家的一番思量，因此并不敢出言质疑，只是，明瑜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真的想下山去瞧瞧？
明瑜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上辈子没有他在身边，猴哥日天日地，恨不得将三界搅成一锅浆糊。这辈子多了一个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反倒是畏首畏尾了起来。
无论是人还是妖，大概都是这样，自己单独一个的时候，上天入地甚么都不怕，一旦身边有了需要牵挂、需要保护的那个人，便畏首畏尾起来。
在现在的猴哥看来，热闹甚么的，根本没有明瑜的安全重要，说句刻薄冷血点的，哪怕山下血流成河呢，但凡有一丁点危险的可能性，他都绝不可能答应明瑜下山。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发现了明瑜最近心情不太好，也强忍着没有开口询问的主要原因。
他知道明瑜想下山看看。
可是，他不愿意！
因此，在明瑜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出这个话题的时候，猴哥抿了抿嘴，从石头缝里摸出一颗西瓜来，咔擦劈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明瑜，顺手塞给他一把长柄竹勺，让他挖着吃，自己抱着另一半，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地回答道：“现在天气炎热，等入秋后，天气凉爽些了，我陪你下山看看。”
明瑜嘴里含着一勺西瓜，讶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有多爱凑热闹他是知道的，如今竟是连山下的大热闹都不肯去凑了，这倒是稀奇了。
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有些感动。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上辈子他在师妹的朋友圈里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当时不太理解，现在，他大约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不是在心里爱惨了自己，以猴哥的性子，早不管不顾跑到山下看热闹去了。可是现在，当察觉到自己想下山去看看的心意时，猴哥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陪他一起，而是迅速在心里评估了一番下山的危险性，并且，最让他感动又无语的是，大概是觉得这时候下山真的很危险，这厮竟然一改往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性子，当面就否决了他想要下山的提议。
真是……小猴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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