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想起来当初在贾府发生过的种种，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话说，你可知道有一个叫秦可卿的女鬼？”
当时敖应进贾府，就是因为秦可卿身上鬼气，后来她便了然无踪了，她们都是厉鬼，不知道有没有认识的可能？
“秦氏？”智能儿转过头，“你认识她？”
孙悟空想起来智能儿只当他是张悯行，不可能知道贾府的事，于是诌道：“曾经听鬼差说有这么一个鬼在人间逃着，忽然便想起了。”
智能儿听他说认识鬼差，顿时更对他放心不少，坦白道：“我见过她。她跟我关系不错。”
孙悟空顿时来了劲。
“你们厉鬼之间难道还互通有无的吗？”
智能儿道：“偶然碰见过，面熟，就这么聊上了。”
话到这里，智能儿语气忽然有些讽刺：“厉鬼没有那么容易见，我与她是同类，她比我先成鬼，我是逃去找那大鬼的路上碰见她的。她与我生前天壤之别，没有什么说上话的时候。不过她后来也被抓了，她尸身已被下葬，无法再封魂入尸，那大鬼尚可惜着呢，她一个怨气冲天的厉鬼，最后只被六耳猕猴拿去铜炉炼化了。”
孙悟空闲得无聊，好奇心起，又问：“她怎么会怨气冲天？”
“她生前受胁迫跟人奔淫，与公公私通时为人窥破，羞愤自缢。”智能儿道，“她本是养女，嫁入贵门，却没什么能靠的，有时成厉鬼之人，也并非是要受什么天大的冤枉，非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辈子活得不痛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足以。”
孙悟空道：“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鬼跟人不一样地方就是这里，鬼一览无余，看不见生前名号头衔，官位品级。并不是衣食无忧，就一定畅快。这道理，我也是……成鬼了之后才懂。”
佛家说众生平等，然而人人生来各有形状，有人天生聪慧过人，有人天生力大无穷，即便不计较凡人用来量人功过是非的卡子，众生平等，似乎也是个天真的幌子。
然天道面前，无论是仙是佛，是人是鬼，都只是一粒渺小的尘沙，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好看——这好看也只是各入个眼，有的貌不惊人。可无论如何，心中微澜自始至终都一样。人人都有一颗心，或喜或怒，或嗔或痴，非是眼见，而是心见。
行至水穷处，依然有人能笑看云起。
敛藏珍宝无数，依然有人心中乏匮，坐立难安。
所以成厉鬼的生灵，听上去不可一世，实际抛开种种，本来面目也不过一可怜人。
智能儿顿了顿，转脸向孙悟空：“不过，可卿是她的本名，往来都只叫她秦氏，这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孙悟空急中生智道，“鬼差勾人都是看本名。我听鬼差说时，听的便是这个名字。”
智能儿点了点头。孙悟空糊弄过去，不敢再问智能儿什么，免得让张悯行的身份露馅。
就这样一直安静到天明。
天亮时分，孙悟空去找了张须眉，他本来准备了许多应付的说辞，岂料张须眉本就对张悯行信赖有加，加上一块死里逃生，心中亲近更甚，孙悟空一说要令牌，他二话没说就给了过去。
实际上孙悟空身有术法，出宫并不一定要用这样麻烦的法子，只是张悯行好歹是个活人，陡然消失在宫中不免教人起疑，而且智能儿也不疑他是个道士，只能老老实实将这一套流程走完。
出宫，接受盘问，最后差点没将鞋给磨破，终于到了贾府门外一处没有人的院墙之下。
智能儿正疑惑着怎么来到这儿来，孙悟空就在墙角疯狂跺脚，不多时，一个老头就从地里钻了出来。
“又怎么了？”
土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余光看见孙悟空站着旁边的黑影，冷不防吓一大跳，赶紧后退两步。
孙悟空将智能儿说的事又交代土地一通，土地琢磨一番，答应下来。
土地遁地寻找了半上午，终于找到了正在人间办事的鬼差，又将智能儿带去，一番交接，就这么了结此事。
办完事，土地回到和孙悟空一起买的那间用来放人的屋子，见孙悟空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板凳上，走上前问：
“话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宫？我看智能儿说那大鬼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货色，你继续留在宫中，万一叫人看出端倪，我可救不了你啊……”
土地想起这几日惊险，仍然心有余悸，“这回侥幸遇见你师父，下一回，你以为谁还能来救你？”
***
孙悟空就这么从宫中出来了。
贾元春手上血债不少，她坐到这个位置祸因早就藏下，改不了什么。当然，即便能改，他也不会贸然插手既定命局。只是他如今进宫还不到一月，这样回贾府，一是之前说的出海取药的事情圆不过来，另外对林黛玉也不好交代。
于是就干脆住在了宫外，先前跟土地一块买下的那间宽阔的简屋之中。
闲来无事，就易容一番上街游玩。
住在外头不比在贾府和皇宫，吃喝什么都要花钱，天庭有规定神仙在凡间不能用仙法假充货币，以免扰乱人间物货流通的秩序，土地明里暗里说他将自己攒的钱花了干净——当然，这老头在凡间不知多少年，就捡一些掉土里的珍贵药材卖钱，也不知赚了多少银子。但白吃白拿，始终有些不妥，被这么念着念着，孙悟空终于决定出门做点什么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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