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志龙大仔不混，否则和尚不会离开啦！你有办法让志龙大仔不混吗？他又没得选……」语气难得认真起来。huáng万伯一直很懂得察言观色，这次他们被送到山上避难，肯定是庙口在重整，等他们回去，世界肯定不一样了。
「是啊……志龙没得选……」
第十三章
「文谦已经偷走出去了。咱庙口跟后壁厝，都有派人追到菲律宾。阿嫂的意思是，希望你们明天就回去……」
听见许文贵带回来的消息，何天佑弄不明白自己的心qíng。他应该要感到开心的，就像李志龙跟huáng万伯他们一样，为了可以下山在那里兴奋，说到底，缺乏玩乐的山上的确把他们闷坏了。
可是何天佑就是觉得有点气闷，总觉得有些舍不得这里。小屋门外的茶几，有他跟李志龙第一次、第二次接吻的回忆；广场的矮墙前，有他们做贼似偷偷亲吻的刺激。这里有太多、太多属于他跟李志龙美好的记忆，离开了，就找不回来了。
人太聪明总有坏处，想得太多就是其中一项。何天佑没办法像李志龙那样，没心没肺的无忧无虑。他要考虑的事qíng太多，为了他自己、为了李志龙、为了他们的将来。这次回艋舺，肯定是庙口的那些叔伯长辈们已经乔好了。
从许文贵透露的语气来看，李志龙接下庙口角头的位置是势在必行。毕竟，不管是江祥还是许文贵，谁坐上那个位置，必定有另一方人马反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Geta大仔的独生子推上去。这样谁都不必争，这样，庙口才不会乱、不会散。
没想到，他真的有机会看见李志龙当上角头老大？真正的大哥。想得太多，何天佑根本睡不着，无奈的爬了起来。
看着身旁的周以文及huáng万伯，四仰八叉的睡得天塌不惊，有时人单纯点似乎比较幸福。目光眷恋不已的移向李志龙的小chuáng，那名未来的角头老大，卷着被子动了动，呜咽一声继续睡着。
何天佑不由自主的微拧起眉。望着那张睡着时显得万分秀气的脸孔，李志龙真的能成为庙口的角头老大？他坐得稳那个位置？一旦李志龙成为真正的黑道大哥，他们还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不安的动了动，李志龙翻了个身，鼻音浓重的呜呜咽咽，何天佑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刚想凑近探视时，李志龙尖叫一声弹起，整个人陷入惊恐状态微微发颤。
「志龙！」想也不想的冲到他身旁，何天佑叫唤了好几声，李志龙的视线始终没对正焦距，瞪大眼睛里布满惊惧。
「志龙！是我！」害怕吓到对方，何天佑小心翼翼的靠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李志龙的脸颊，后者望着他的眼神空dòng得让何天佑害怕。过了好一会儿，仿佛一世纪那么长，李志龙才像认出对方似的慢慢倚上前，何天佑下意识的拥紧对方。
「怎么了？」让李志龙的惊叫吓醒，周以文迅速爬起，忧心忡忡的望向何天佑。
「发生什么事了？」同样也被吵醒，huáng万伯睡得迷迷糊糊，不qíng不愿爬了起来。
不知该怎么回答，何天佑只是以眼神示意要那两人稍安勿躁。仿佛给予支持安慰般的紧紧拥着李志龙，后者无法停止发颤。这种qíng形就好像当初他在小仓库里找到那名无助的太子爷一样，不！甚至更糟，现在的李志龙除了发颤之外，发不出任何声音，仍旧笼罩在莫大的恐惧底下。
「志龙，没事了！只是做恶梦而已，没事了……」紧紧拥着对方，轻声的安慰着。何天佑记起医师的提醒，李志龙摔伤头部，很多记忆会突然恢复，过度剧烈的qíng感可能会让他无所适从。看着李志龙现在这个样子，这根本不是无所适从，那些qiáng烈qíng感他根本就负荷不了。
「不……不是恶梦……」努力的想镇定下来，可是手脚仍是一阵冰凉，李志龙靠在何天佑胸口，低声的呜咽。
听见李志龙的回答，何天佑只觉得有记闷棍重击在胸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确实不是恶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他们怎么也挽回不了的过去。人死了，埋葬了，好像事qíng就过去了，日子似乎又重新步上轨道；可是在午夜梦回间，那些背叛、绝望、无助、气愤、恐惧等各种qíng绪排山倒海的袭来，任谁都抵挡不了。
「gān！拎北睡不着了！」突然低声的骂了一句，huáng万伯冲到小屋外抽烟，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李志龙。他好不容易快忘记那段日子，结果看见李志龙难过成这副死德xing，他又都全想起来了，qíng绪瞬间低落到令人不舒服。
「……我去弄点东西当宵夜……」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周以文不想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是看见李志龙这样，会让他想起Geta大仔死在他怀中的qíng景。他想哭，他真的好想哭。
无声的望着huáng万伯及周以文离开小屋，何天佑紧紧的拥着李志龙。他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样的梦境，可是从他仍旧发颤不已的身躯，可以猜想一定很可怕、很伤痛。
何天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会造成这种局面全是他的错，否则他的志龙根本不用面对这一切。不会失去父亲、不会看着兄弟反目，更不用亲手杀死自己最信任的人。何天佑死命的将人拥紧，他挽不回已经造成的事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李志龙前头，替他杀出一条血路。他这辈子再也不要看见李志龙伤心、难过。
折腾了一整夜没睡，这群人上车后，在山路上这么一转，全都倒成一片。自己同样疲累不堪，眼睛就快合上，何天佑的眼睛余光瞄见李志龙的头，随着车子晃动在那里点啊点，担心他一个不小心会撞上车窗玻璃，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将对方揽了过来，后者顺从的靠向他的胸膛，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的进入梦乡。
透过后照镜瞄了一眼后座，四个大男孩全睡得天塌不惊，许文贵无奈的摇摇头，放慢车速缓缓驶回艋舺、驶回庙口、驶回他们的角头。
「啊是回来了没有？不是说早上就出发？人呢？」听说宝贝儿子要回来，关明霞连牌都不打了，一大早就来来回回的催促了好几趟，始终没看见她家志龙的身影。
「阿嫂，快到了啦！」在吧台前跟几个兄弟赌四色牌，江祥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对话打从一早开始就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在李志龙他们踏进家门前，关明霞还是会无止无境的继续问着。
「到了、到了！他们到了！」突然一名小弟慌张的高声嚷嚷，关明霞焦急的迎了出来，就看见李志龙等人跃下车子。好一阵子没见了，那几个年轻人看上去气色不错，整个人jīng神多了。
「妈——」老远就瞧见关明霞明艳动人的身影，李志龙欣喜的奔近。
有个漂亮的混血阿母，让李志龙从小到大享受了不少羡慕的眼光。只要有关明霞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叽叽喳喳的赞叹声。就算儿子都十七岁这么大了，她还是保持得如此迷人。李志龙相信，就算有天连他都老了，他那个混血阿母还是永远这么年轻、漂亮。
拉着李志龙，开心的审视着，气色变好了、也结实了不少，眼神又恢复从前那种嚣张、跋扈的模样，其他几个小鬼头也健康不少，看来让他们上山的决定是对的。
关明霞用力的搂了搂这个高出她许多的宝贝儿子，真的是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就好像还是昨天一样，小志龙总是黏在她身旁跟前跟后，现在变成大男孩，很快就要接手庙口，成为艋舺最年轻的角头。时间过得这么快，她都不得不服老了。
十分宝贝的望着李志龙，关明霞伸手捧着他的脸颊揉了揉，出其不意的吻了一口，吓得那名太子爷立即弹开，嫌恶似的猛擦嘴。
「妈——麦闹啦——」耳根唰一声泛红，李志龙气愤的抱怨着。关明霞有时疯起来，连他都吃不消。永远不看场合的展现热qíng，小时候他忍忍就算了；现在已经十七岁了，还有兄弟在，拜托给他留点面子。
「嗯？嫌弃？不知道多少人在肖想拎母耶……」根本不把李志龙的抗议放在眼里，关明霞顺手又掐了他脸颊一记，随后去搂搂何天佑，关心周以文他们的伤势。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千jiāo代、万jiāo代要他们先回家一趟，免得父母担心，不过等一会儿一定要回来吃饭。她关明霞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好菜为他们接风、洗尘。
「爸……我回来了！这是阿姨要我带回来的药酒。」回到佛具店，何天佑立即进到工作间。果不其然，他那名断了只手臂的父亲，正平静的替佛像上漆。
「嗯，阿嫂有心了。」没有回头、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何爸平静的说着。他对Geta或许有怨，不过却很感激关明霞。那个大嫂对他真的十分照顾，更一手替他将何天佑拉拔大，这份qíng义他一直谨记在心底。
替自己的父亲倒了杯药酒，何天佑习惯xing的等在一旁。何爸并不多话，似乎不大参与江湖中事；可是何天佑却清楚知道，他父亲将世事看得极为透澈。艋舺的未来会怎么样，他很茫然及惶恐，也许他的父亲知道该走哪个方向。
「你的伤，有好一点吗？」
「嗯，好多了，没事了。」
「……我一直没问……是志龙杀的吧？」看向何天佑的眼神是那么深沉、睿智。
何爸的话，让何天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想对父亲说谎，可是却下意识的摇摇头。
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料中了何天佑会隐瞒，最后低声的笑了笑。如果真像他们说的，是文谦gān的，那他这个儿子的命早就没了。假使是文谦动手，他应该只需要一刀就能让何天佑毙命；也只有下不了手的李志龙，才会杀了十一刀，刀刀避过要害。
「这件事，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去。对你、对志龙都不好，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很担心父亲会对李志龙有所误会，何天佑望了他半晌，却读不懂对方的心思，最后只能放弃。他只希望他父亲跟Geta大仔的仇怨到此为止，不要再牵连到任何人，尤其不能牵连到李志龙。在他杀他的那个当下，是他心甘qíng愿的，他没有责怪过他。
「爸，阿姨要我过去吃饭。」
「嗯，快去吧！天佑！」
「嗯？」
「咱庙口不会乱，但是后壁厝会、整个艋舺会……有机会，跟志龙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妈，不是说你亲自下厨吗？为什么是和尚在做？」站在厨房门边，李志龙忍不住的抱怨。何天佑急急忙忙赶过来是要陪他的，不是给他亲爱的混血阿母使唤的。
「嗯？拎老嬷我不是站在厨房里了？油烟这么大、锅子又重……拎祖嬷是什么人？我关明霞耶！我的双手不是用来煮饭、洗衣：你有的吃就掂掂，嫌东嫌西……」横了儿子一眼，关明霞继续指使。她或许不会亲自下厨，不过该做什么、该放什么，她全记在脑子里。真正厨艺好能当总铺师的是她不是Geta，只不过是她家Geta舍不得她进厨房吸油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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