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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同人)[万花X纯阳]过荒城_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11)

  最后一回醒于一阵没轻没重的敲门声,他听见樊真压低声音道一句:“我在的。”赶在吵醒孩子之前止住那串来去匆匆的叩响,熹微的天光从窗门间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华清远在朦胧间听到一男一女jiāo谈的声音。

  “……几个师弟打算结伴回东都去,我听闻河南诸郡虽说陆续收复,可官军占进城池里,里头却连半分粮糙也不剩,蛇鼠鸟shòu,甚至连人都销声匿迹。收复了那样一座空城,又该有什么用处呢?再说了,如今叛军散得遍地都是,流寇盗贼蜂起,说什么都不该再往那些危险的城池里走了……万一再出什么事qíng……”

  女声虽说压低了,却依旧脆生生的,是莫丹青的声音。

  “……我还是要去。”樊真沉默一阵子,回答的声调中带着疏离的平伏。

  华清远睁开眼,险些被明媚的晨光激出泪水来,阿由在他的怀里扭动了一下,似乎是被那光扰得烦了,华清远伸手拢住他的眼睛,睡意却渐渐云散烟消。听得莫丹青接着开始说话,声气又轻又快,隐隐约约地带着焦灼不安。

  “怎么你就是劝不住呢,之前也是,现在也是。你留在这地方做什么呀,若要去找你那在军中的好朋友,大可好好再等等,等战乱彻底过了,天策府收兵点将的时候,你爱在洛阳待多久,就待多久罢!”那话的声调咄咄bī人地上扬着,不知怎的却染上几分慌不择路的哭腔。

  “丹青。”樊真语带责备,话锋一撇,带着冰冰冷冷的怒意,“你何时变得如此畏畏缩缩?从前支援前线,总是你跳着脚第一个要去,现如今倒是一径劝人往回退。若是你想要走,便跟着师弟们回去,不必再来劝我。”

  “你、你——”莫丹青被他这过于凌厉的锋芒一噎,终究气急败坏,她已经哭了,却还是犟直地维持着自己拔高了的声音,“你以为我是为的谁才这样成天战战兢兢,上下都说方校尉死在睢阳城了,你怎么就不愿意信呢?难道在你的眼里,一个死人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吗?我不求你顾及我,顾及师门上下的看法,但是你总该想一想华小道长——”

  一记响亮而清脆的耳光声,华清远彻底清醒了,他险些被吓得跳了起来。

  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可哭声没有接续下去,莫丹青也没有继续再闹,她的声音猛然便沉了下来,听得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我从来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师兄,我会留在这里的,我会留在这里的。”

  一阵急促慌乱的步音由近而远,渐而消失。

  华清远呆坐在榻上,心绪一片杂乱。他光知道樊真一身点xué截脉的花间游功夫使得极好,却不知道他曾与杏林的师门有所牵连,他光知道樊真往前线走是要寻人,可并不知那人同万花的关系。

  受到隐瞒的滋味不好受,若非莫丹青qíng急之下口不择言,话里扬起一缕一毫的蛛丝马迹,这些事qíng,自己又哪里能够晓得?他对樊真的旧事一无所知,只知道万花不喜欢提,他也便不问。可他自认为与樊真并非露水之缘,既然有心悦君兮的意思,便更应坦诚相待。而今这又到底算是个什么景况?

  华清远越想越苦恼,屋外已然没了声响,樊真似乎也离开了。阿由醒觉过来,一双带着怔忪雾气的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核桃,往事重提如同将发硬的疤疖生生撕开,血ròu模糊而又疼痛难耐。小孩子伸出指节突出的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华清远自鬓角垂下的一绺长长鬓发。

  纯阳子有些迟钝地低下头,捏一捏孩子柔软的面颊,悄无声息地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整一天里,也不知是怎的,医署上下沉浸在一片沉闷的气氛里,路过医舍时,华清远方记起来没了莫丹青日常嘻嘻哈哈的娇声,也少了许多在药臼旁捣药时石杵凿捶的声音。他被拜托去帮万花弟子整理临行的行装,将一轴又一轴沉重的檀木画卷与裹在油纸里的书册并放在牛车上,老迈的牛瘦骨嶙峋,双目突出。

  樊真与一拨一拨要走的师门同僚道别,阿由乖巧地站在万花身边,帮忙递传大小物事。

  华清远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在万花避世之时,他们曾否也是个吟诗弄月的逍遥雅客,而投身乱世之中,面目逐渐粗糙沧桑,容颜也因饱受饥饿之苦而染上不健康的蜡色,想要有折返的念头,也应是人心所向。

  奈何事qíng实在一桩连着一桩,他几乎是没有机会同樊真提早间的话语,那牛车本是晃晃悠悠要走,却听得赶车的万花弟子一拍大腿,懊丧朝他喊道:“华道长!我想起这还堆了十二根金药檀的轴头,早前寄放在樊师兄屋里了,不想太匆忙一时间忘了去!替我搬动过来罢!东西金贵,可小心点儿起放!”

  华清远应声,见樊真还立着同师弟师妹们说着道别的话,便不曾喊他,自己轻车熟路赶到樊真房内去,房间里被翻动得乱乱糟糟,弥散着老旧水墨的酸腐气味与呛人的尘埃气息,先前不少的书册经卷堆满了高高立着的书橱,如今陡然一空,倒显出好几分人去楼空的寂寥来。

  他上下翻了一阵,在柜底的角落里找到那些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头画轴,那处地方几乎没怎么搬动过,轴子外还堆了几只擦得gāngān净净的木头箱子,华清远只顾着小心取轴头,不当心蹭掉了一只小木箱,箱子的翻盖一倾,里头的物事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华清远连忙伸手去拾掇,却见得箱子里堆着十来封信笺,落出来的物事,是一支竹管裁的细长兔毫,柔软的毛发大约因为年岁渐长而有些粗硬发huáng,然而那一支细竹子却因着被悉心打磨而仍旧光滑柔亮。

  他好奇之余,余光瞥见叠在信笺上的第一张信纸,因着没有信封,那纸头卷着边,遗出了里头三两辞句。华清远愣了一阵,掸一掸手上的灰尘,拈开了那张脆huáng的笺子,纸上正楷大字,一个连一个地跳了出来。

  ——城日危,卒日稀。痍伤气乏,瘴疠流行。请援久不至,士之将死,故所愿惟君而已。

  只有三句话。

  华清远念了一回,便不愿再念第二回。

  他将箱子重归原处,抱起沉重的木轴,默默然朝外走去。

  日色下沉,月色上浮。

  沉重的云翳逐渐在天际滋长堆压,不消多时,便将隐在远处群青山头的那轮血一样的日色,与另一侧寥廓平原那抹赭huáng细线里飘出来的一片黯淡月玦遮盖得严严实实。

  远野的风依旧带着焦灼腐臭的气味,一庭的新叶新枝,在鼓噪不安的风里瑟瑟发抖,风中有金戈铁马一般的隐约雷声。

  华清远看着空空dàngdàng的医署,忽然想起初来时那日的天朗气清,分明chūn日的暖热一点一点吞了早寒的冷清,可他的心中却平白更添几分压抑。他走过檐下的一径小游廊,阿由紧紧拉着他的袖角跟着。他迎面遇见了正从伙房内探出身来的莫丹青。

  “华小兄弟。”莫丹青见了他,微微一笑,依然面色如常,仿佛早间的事qíng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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