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花沾了泥水,脏兮兮,皱在一起,难看极了。
姐姐含泪点头:“好看。”
她们便簇拥着戴上红头花的小妹妹,大摇大摆地走过街去了。
这一回,人们指指点点,看着那明晃晃的寡妇头,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话了。
戏放到最后,台后有人唱:“虽爱杏红,随他杏红;虽怜柳绿,由他柳绿,我且阖门闭户。是神主牌前未亡人。”
歌声伴着小寡妇姐妹远去,越发凄凉:“缁衣青鬓渡春秋,空守柴门嗟岁月。老年多恨红杏谢,偷折一枝慰白头。”
场内一片寂然。有几个中年女工在擦眼泪。等戏演完了。台下的人们尤自再三回味。才有人七七八八地起身。
黎青青见此暗暗咋舌。
她从前不爱陪与道叔叔他们几个戏友看中国之地的戏曲,皆因自古,大部分人看戏就是看热闹的。太文雅的戏,看不懂,听不懂,就闹起来了,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
到最近,倒一改此前的印象。
皆因她身边这位林潇湘的戏,堪称雅俗共赏。
有时候她陪着别人看戏,一到演《烈女祠》、《歌仙》等戏,就一片鸦雀无声。
再没有人嗑瓜子说话吆喝。
时不时还能听到附近传来隐隐绰绰的哽咽声。
人们浸入其中,似乎担忧自己的命运那样,担忧戏中人的命运。
这不可不谓奇迹了。
人走完了,戏演完了,戏班子也告辞了。
因黎青青算是此处戏院背后的出资人的小姐,守门的就还随她们坐着。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们坐在戏台边上的一条走廊,场内摆着一条条长凳,廊上挂着灯笼,发散出昏黄的光,引来飞蛾盘旋。
黎青青看着最后一个起身走出去的女工,摇摇头,感慨道:“身上的猪笼要烧掉,心中的猪笼也要烧掉,才可谓自由。”
黛玉听了,沉吟。忽然对她说:“我有疑虑。望你指教。今天,我听到被你救出来的那小女孩问她姐姐,什么是自由。我也想问你,你觉得什么是自由?”
自由?
黎青青有些意外,愣了愣,随即意气风发地挥舞手臂:“嘿,自由,字面意思是‘由我自己做主’,也就是随我们自己的便,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主,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何人只要愿意,都有自由选择去靠做工赚钱,不至于为人、为土地所制,连靠自己谋生的权利都没有。譬如,女子不‘自由’,我们就组织护厂队,抢她们离宗族丈夫的老拳。保证她们有靠自己做工谋生的权利。不至于全依赖丈夫过活,被夫家‘生生死死随人意’了。
譬如,有些农户,为土地所困,被乡绅所束缚,一辈子只看得见那一亩三分地,简直不比周时的奴人好多少。那么,我们就将他从土地上放出来,不再被土地而困,可以自由地想去哪儿做工就去哪儿。
再譬如,还有一些宗族,族法家规森严,子弟受其所制,就是不想往那族里说的路上走,家中长辈也一定要逼他这么走。那么,我们就庇护他,叫他离开大家而成小家,能选择自己去谋取自己喜欢的前程。”
听完黎青青的话,对面体态瘦削,容貌风流,似乎惯于多愁善感的年轻人说:“那么,我有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这些日子,写李香兰做工记的时候,经常走动,看些南方办的小报。青青你是好心人。可并不是所有都工坊主都好心。除了向别人租地外,我看很多工坊主也经常动用各种手段,欺骗、甚至逼迫、巧取强夺农户的田地,以用作场地。以致农户失去自己的土地,流离失所,离开田头,不得不去他们手下做雇工。”
“这,难道也是自由吗?既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想做农户,你却逼得他流离失所,只能从事别的行业。这难道,是自由吗?”
黎青青有点头大了,瞪着林黛玉不说话。
“那么,第二个问题。如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听闻江南一代的商人,动用各种手段,包括上述的收购抢夺土地,雇佣原农户,把原来的种粮食,改为种棉花等。
还有提高价格,让当地农人主动一地只种一种产物的。致使江南一代稻退桑进。这种在别人诱导下的,也是‘自由’吗?”
“这――”黎青青头痛了:“林姐姐……等等……”
她瞪着自己看似多愁善感,其实心细如发,刁顽异常的朋友,半晌,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林黛玉,林姐姐,林神仙,你说吧”
风吹得灯笼微微晃动,光焰也跟着晃动,林黛玉稀世俊美的面容在四周的昏暗里,只看得到一个轮廓:
“青青。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自由,有代价吗?”
黎青青悚然一惊。却听到林黛玉说:“青青,这些时日来,我勤加思虑,越想越觉得熟悉。后来我去翻阅史书,我才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你当知道周室之时,乃行井田之制,田耕之作多归奴人。后来春秋始,战国终,秦灭六国,乃改井田为私田,废分封为郡县。奴人本如畜牲,虽使尽气力,难得粒粟裹腹,生生死死不由自主,何谈为公室尽力?自春秋战国,周室衰微,井田不行,奴人乃‘自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