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罢,又问:“为什么跑?”
紫鹃踌躇片刻,犹豫道:“东府的事,跑,也是难免的。左不过那些人和事。”说着悄悄一笑,拿帕子做擦擦嘴的样子。
意思是说了嘴脏。
黛玉听罢不语,心里已经明白:宁国府名头早就臭大街,任谁不知道?就是养在深闺如她们,也听过一点脏的臭的。
这天的事,黛玉一虑名节,二虑传言,只得憋在心里,再不跟任何人提及。
倘若叫人知道老爷们争的戏子跑到过她闺房,那她成了个什么人?
就是那戏子跑到过大观园,都是不该说的事。
外头对贾家,有一分都能传成十分。那些人,对她这个寄居的孤女,难道能说什么好话?
只是,不日就有人在传,说东府里父子和兄弟争一个戏子的事。还隐晦地提暗示那男戏子跑进了贾家的年轻小姐们住的大观园,不知系不系连姐妹兄弟都共用一个了。
黛玉原不该知道这些话,但是贾家的下人从来是没什么不说的。
就算是大观园这种宝玉嘴里的“女儿清净之地”,也有风闻。
宝钗乖觉,第一时间就托词,搬回了别院去住。她毕竟只是借居的亲戚,家里族里都还有兄弟姊妹叔伯在,也没人敢说什么。
两府里管事的奶奶夫人清查一遍,也不知流言究竟系哪家传出。后来才知道是府里爷们、下人喝花酒,主子,仆人,收了人家几百两银子,就把府里的脏臭事当作取乐,都说给人听了!
纵然事后贾母雷霆震怒,气得险些撅过去,也无可奈何。
宝玉从来懵懵懂懂,但是心里乖觉,对黛玉说:“我总觉得自己住了一块腐木。”
黛玉一向灵心慧意,听了那些话,想到前些日子闹出来的种种风波,又悲哀,又气的浑身发抖,躺在榻上流眼泪,对宝玉说:“你身为男子,只是住了块朽木。我身为女子,却长在朽木上。”
说完掩面而泣,也不再听宝玉说话。
宝玉呆了片刻,无言以对。去找探春。
探春刚刚被赵姨娘说了一通:“几个年轻丫头整天在园子里,谁都不许进去,亲兄弟都不照顾,好像多干净了得似的。看看,落什么好!”
探春正在为自己,为贾家,放声大哭。见宝玉进来,两兄妹相对落泪。
他们几个虽然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公子,寄居绮罗丛。但吃穿用度,生活全赖贾家,对贾家的老爷们、主事者的德行,也没有丝毫发言权。
纵容不满,也无可奈何。
宝玉最后更加不往外边去了。更嫌外面男子混账,只宁愿在大观园这种“女儿地”度日。
黛玉则一气舅舅家,不中用竟如此。想贾家这样的事,内部一日日地这样腐朽下去,还没到彻底青黄不接,就连她们这些闺阁里面的女子都要给染上了。
二悲外祖母与宝玉、自己,也是这贾家一荣俱荣之人。
三哀清清净净女儿家,纵然居大观园里,仍旧躲不过世人诽谤。这大观园终归不是宝玉嘴里“女儿清净地”。
气闷在心里,淌眼泪,时日一久,气病了。
渡儿来看她的时候,她只含泪望窗外竹林萧萧。渡儿只能苦笑着:“黛玉,你这样聪明,就是你们府里的二姑娘探春,虽然才智精明,有时候也不比你见微知著。这话我说不说,你都知道,只是......”
她叹了口气,摸摸黛玉的头:“我还是再说一次,如果有法子,你......可早做打算了罢!”
半晌,黛玉才转过头来,带着泪痕,病容上神光冷彻:“打算什么?不过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渡儿听到这里,无端地难过:“你......你比我还小两岁呢。”说着也掉下泪来。
说到难过处,她只顾着劝慰黛玉,倒把自己想说的事也丢了。
过了半个月,这场风波才慢慢散了一点热度,却也久久活跃在了京城人们的茶余饭后里。
贾府门前,却又出了一桩新鲜事。有一个一身破烂的中年男人找上门,自称是黛玉的叔叔。
第16章 十六
黛玉这场气出来的病,缠缠绵绵月余,一直到了夏末,才慢慢好起来。
她能够勉强起身的时候,只觉得所有人都变得奇怪了。
宝玉似乎最近总是急急忙忙。就算见了面,说不了两句,又匆匆去了。
三春姐妹,探春也是话都说得少了,迎春惜春,本来就不怎么往来,这时候连面都见不着了。
小丫头们都不来潇湘馆了。
紫鹃和雪雁大凡出去,也都人人拿眼瞅着。
她只当是自己因病,天天要用这灵药,那山宝,请大夫折腾,府里人都厌烦了。
更奇怪的是渡儿,渡儿竟然也一直没有来找她。
她病榻之上无聊,想与朋友说说话,宝玉既然不来,她便着人去请渡儿。
谁知渡儿也是三推五推地不来。
她暗想:连你都嫌弃我病?亏我认你做第二个知己!
因此后来赌气也不叫人去请了。
只有外祖母待她依旧,时常过来看望她。
她喝了药就睡,醒来的时候,经常看见银发如霜的老人坐在她床边,喃喃道:“我只一个外孙女……那些混账……老天还不如罚我!”
混浊而温暖的眼泪打在黛玉病的瘦骨嶙峋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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