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更是自围困圣京的朝廷大军退去的消息传到,广州府足足有几个月的时间,一府之地,都沉浸在喜气中。
大凡是商会旗下的店铺,必然买卖搭送一捧鲜花,一杯香茶,叫做“自由茶”。
商会联盟更是豪爽,一掷千金,为所有参加自由军的军人的家属,都送上了不菲的额外嘉奖。
连此几月间,在广州港口停泊的船只,都可以少收半成的租赁费用。
若说这几个月间,天下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潇湘君子的读者吧。
潇湘君子的新作《南洋女》以铅印刻印出来了。刻本精妙,字迹整齐,精彩绝伦。
但当人们读至兴致最高点的时候,故事却戛然而止,徒留无限遐想。
虽则故事经过潇湘君子几个月的删改,停留在“拔军北上驰援圣京”这里,仍旧称的上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世人却爱大团圆。
“哎,好个巾帼奇女!好个跌宕起伏的人生。为什么潇湘先生却不往下写呢?停在李青拔军北上驰援圣京这里,教人平白地不痛快!明明我们自由军大胜了呀?正好此书出来,搏个彩头,岂不妙哉?”
茶楼酒肆里到处是这样的言论。
林黛玉头扎白绫,正祭拜衣冠冢回来,视若罔闻地走过街道。
走过黎公馆的时候,她停下了步伐,仰望那高高的牌匾、奢华的大门,两列石狮子。
正停步间,一顶小轿子正从黎公馆侧门被抬出。一个婆子颐指气使指挥雇佣的轿夫:
“小心点,姨奶奶正怀了金宝贝,你们要是跌着了奶奶,有你们的苦头吃!”
她便无法忍受地快步走开了。近乎落荒而逃。
黎青青牺牲不到一个月,已经荣升商会联盟总部的副会长的黎玉郎,家业早已益发扩张,已不限南洋之地。而黎青青母族虽则在南洋颇有权势,也不过仅限南洋而已。
何况黎青青作为独女,她一死,还守着南洋的亲戚关系,恐怕已不适合。家大业大,更不能缺继承之人。
黎副会长守了半个月的灵堂,便又纳了一位姨太太。
……青青素性精明,恐怕也早已料到这般情景。才将那封遗书不托亲父,反托于她。
她却没有办法面对,更没有办法原谅。
为什么,人可以冷静冷酷至此?
回到落脚处,秀英来告:“小姐,老爷找你呢。”
“叔叔。”
“青青给你的血书呢?”林若山直截了当地问。他在广州久居高位,眉宇间早不复曾经的风流浪子情态,在严肃之时,便增加了一丝上位者的威严。
林黛玉察他神态,恐有不谐,一边问:“血书有不妥吗?”一边立即从贴身存放胸口的锦囊,取出血书。
林若山没有回答,捏着血书,翻来覆去读了几十遍。来回踱步,问黛玉:“这血书是什么时候到广州的?”
“三个月前,也就是青青和渡儿辞别台州府的两个月之后。”
林若山掐指一算时间,骤然神色一变。匆匆往外拔腿就走。
林黛玉拉出他:“叔叔,你?”
“玉儿,官军已经逼近广州了。此时正到了广东省。”
而广州还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
“可是……”不应该。
不应该。
林黛玉怔怔地想,可是,青青她们的死所付出的代价,不是已经为联军争取到了时间,
退了围困圣京的大军,把朝廷逼回江北了吗?
第99章 逆流(一)
同年, 八月。围城半年余一个月。
义军一万精壮,降者三千人。余下七千人死战,被俘虏者焚火自尽, 无一投降。
人口近百万的圣京,就此城破。
王子腾一手拉着缰绳, 一手拿着一卷《论语》, 在马上摇摇晃晃, 进了故乡金陵。
被绑着的民众被押解在道旁。
王子腾的马走得很慢。他将路边被捆绑的民众,一一打量过去。
大部分人, 虽然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围城, 脸色惨白, 面容憔悴。却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以来, 虽然短发贼高官们到处劫掠, 却到底手段软——南京市民没有受过什么屠戮折磨。
“王官人!”等马匹经过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的时候, 那老头叫了起来:“是我啊!我是贵府门前,那个卖冰糖葫芦的!您小时候经常叫小厮出来买我的糖葫芦!”
“哦?”王子腾停下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他,点点头, 面上极少见地露出一丝怀念,叹道:“那时候, 我母亲也尚且没有过世。”
人群中听说王子腾是金陵人士, 便有不少人面露希冀。听他言语之中带着怀念, 更是有人纷纷争先恐后叫道自己与王、史、薛、贾的渊源。
还有陈说“短发贼”近日行径大改,竟抢掠妇女, 语气悲愤,久望王师南下。
王子腾含笑一一点头。
等到了曾经为短发贼中枢的南京行宫, 手下的偏将来请示:“大帅,投降的贼军高官如何处理?南京城如何处理?”
王子腾望着金陵古城墙,轻飘飘地:“杀了。至于南京,则让儿郎们随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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