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不到太阳，天色暗得早，才下午四点多，遥远的天边就翻出一线灰蒙蒙的光，吞噬着淡紫的暮霭。比暮气更沉的是为相亲殚精竭虑的周泽楷，窗外望天，生机全无，日落前的虚无白色笼罩过来，越来越近，召唤着他，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软，越来越软，也要羽化登仙了，化成……一滩史莱姆。
一个无比突兀的瞬间降临了，周泽楷和他的目光顿时凝固了，定住了。
周泽楷看到了叶修。
只有一张侧脸，一闪而过，淹没进了人潮里，浪头打过来，便再也没有浮上水面。确切地说，不是周泽楷捕捉到了叶修，而是他瞥到了这个人的轮廓体态，叶修的名字，就直愣愣地撞了进来，进他心里。
相亲对象翻着菜谱，不经意地看了眼周泽楷，周泽楷的脊背一下挺得很直，向上拔高，好像要站起来，贴着窗户向外张望什么。
“你看到熟人了？”姑娘人很大方，直接就问了。
周泽楷回了神，摇摇头，叶修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认错了。”
“是么？吓我一跳，你刚才那个表情，就跟许仙在雷峰塔外看到白娘子似的。”姑娘还是H市人士。
“……”周泽楷一点也不想被形容得这么形象。
雨又下起来，细密的水丝，银针一样千根万根地从天上掉下来。
三号妹子叫丁铃，名字劲脆人爽快，主导了大部分聊天内容，面对着周泽楷的嗯啊哦，冷场率都几乎为零，让轮回的随队记者来瞧瞧，估计都要在旁边给她鼓掌叫好了。
看丁铃眉飞色舞的样子，也不好说是真的相中周泽楷了，还是她本身属热络的性子，和任何人都容易打成一片。
周泽楷今天相的三个姑娘——礼貌些的话他该管人家叫姐，有同样是来应付差事的，有真对周泽楷感兴趣，露出可进一步发展的意图的，唯一相同的是她们都不玩游戏，没听说过荣耀。周泽楷单在荣耀里拉风，妇孺皆知，影响力大，出镜率高，出了游戏领域就是个普通人，差不多相当于有点名气的运动员的水准。他的名头，对相亲对象来说，也只是浓缩成了不菲的收入，大不了再添了脸和身材，可有效改善下一代基因。
其中一人还问周泽楷，为什么要去当职业选手啊。一般这种问法，要么是不太理解求释疑的，要么就是挑一个对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便于有话可讲。
周泽楷不管是哪种，都回道，喜欢玩呀。
刚认识的人能有什么话题可聊的，丁铃说了半天，无以为继，她朝周泽楷露出一个特别有精灵气的笑容，抛了绣球，“哎，光我问你了，礼尚往来，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周泽楷操劳了一天，本来就身心俱疲，丁铃快人快语能说会道，又把他说得脑壳发胀，他脱口而问，“你的星座？”
丁铃差点被果茶呛着，相亲来了，不问工作家庭，先问星座，干什么，搞速配指数么？
她咽下茶水说，“……我啊？双子座的。”
周泽楷细细思索了一番，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
相亲无非就是喝茶吃饭看电影，尽管一天进了三次电影院，周泽楷还是觉得，坐在装满人的大厅里，灭灯后所有的人自动隐没，进入自己的心灵世界，只剩一块虚构悲欢离合的大屏幕，比和陌生的人对坐着挨时间，强多了。
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能不能换一部电影看看？
可惜，目前上映的这部电影是大热门，来影院的大部分人都是冲着它来的。丁铃说要看，出于绅士风度，周泽楷强压下来跟人家说“我看了两遍了”的冲动。
票当然由周泽楷负责去买，年轻人扎堆的地方，认出他的几率高，他是和人家女孩子一起来的，认出他不要紧，给丁铃带来麻烦就不好了，他戴了个口罩。现在大城市的空气质量不过关，街上的口罩一族很多，周泽楷这种捂法也不抢眼球。
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分钟，丁铃捡了个座位等周泽楷，没两分钟，周泽楷捏着电影票，抱着饮料零食回来了。
电影院都有卖情侣套餐的，比单买便宜，周泽楷还是分别买了两份。再小的名份也是名份，名份不到，就不好动用某些名义。
丁铃从周泽楷手里接过饮料瓶子，咦了一声，“我好久没喝过这款饮料了，现在上面印得是你啊。”
塑料瓶子上，周泽楷被压扁成二维的，在瓶腰上绕行一圈。
周泽楷不觉得有什么，拧开喝了一口。
“刚拍的。”
这一说不知道提醒了丁铃什么，她略为激动地拍手，“我想起来了，你们圈里有个外号斗神的，叫什么来着？”
饮料顺畅地落进胃里，周泽楷一时竟分不清，他对“叶秋”更熟一点，还是对“叶修”更熟以一点。
叶秋这俩字还含在舌面上，没弹出来，丁铃自己想起来了，问他是不是叫叶秋的。
周泽楷点了点头。
丁铃说了句什么，广播响起来，请下一场观影的人排队入场，把丁铃的声音都盖住了，周泽楷摇了摇头，指了指耳朵，意思是没听清，两个人排在检票的队伍后面，丁铃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都是一起的，应该认识吧？能帮我要个签名么，我想送给我弟当考上高中的礼物，我记得他很喜欢叶秋。”末了她还很懂分寸地补充道，“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没事，我只是随口一提。”
职业选手间互相索要签名送亲戚朋友还是很简单的，要是不是叶秋，会更简单，周泽楷想。但人家都说了是庆贺礼物，他也不忍心拒绝，便答应了，只是把困难摆一摆，说不同战队的，其实很难见一面。
这不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要到，得等么，丁铃忙说，可以可以，没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了，周泽楷的声音变得低低沉沉的，不像是被口罩盖住的那种闷，更像是某种空荡的失意。她忍不住一阵后悔，觉得好像拜托了不该拜托的事。
?
一场电影，周泽楷戴着3D眼睛，真情况似的。其实他只看了一小半，一大半时间都在走神，捋他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战队的计划。下一场打烟雨，单人赛怎么排位，团队赛什么阵容、什么战术。外界都以为，江波涛去了轮回，这些都是江波涛的事了，实际上，主要拍板做主的还是周泽楷，他炫到飞起的打法扬起的尘土，似乎连自己的战术素养都掩盖住了。
电影散场，人群从门里涌出来，闹哄哄的，丁铃说要去躺洗手间，根据经验，这时候的洗手间肯定人满为患，周泽楷拎着两个人的东西，说在休息区等她。
周泽楷无聊地刷手机，轮回的聊天群里记录爆炸，仿佛有一百个黄少天高调路过，只因他中午的时候进群说了句，奉命相亲，苦。宅男之间，正常话向来不正常说，群里最上面一条记录在问，队长和漂亮的大姐姐进展到哪一步了，求刺激。周泽楷照了电影票的票根，发过去。
他有用完随手删过气照片的习惯，闭了群，点进相册，从上往下找刚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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