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先生思忖着，略略担忧：“鬼厉不服管束怎么办，此事不可不防。”
鬼王不以为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前些时候，我用天罡神算给鬼厉算了一卦，名唤张小凡的青云弟子，是鬼厉心中牵挂，难以放下之人。”
“原来如此……”鬼先生恍然大悟。
鬼王似乎笑了一下，面容却带着几分狰狞：“张小凡将会成为鬼厉的弱点，既掌握其弱点，又何惧他不为我用。”
鬼厉不喜欢鬼王宗，自多年前来到此处便不喜欢。
鬼王宗里没有阳光，没有茂盛的树，飞禽鸟兽绕路而行，鬼王城府深，鬼先生寡言，青龙不见踪影，朱雀伤春悲秋……上上下下一派死气沉沉，生活在这里，他似乎也是死的。
至于为何他栖身于此便没有离开，大抵不过是无牵无挂，生生死死均是云烟，一生宿在何处，没有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喜与恶便也没有区别。
这次回来，不知为何，他看着天边映来的半边明月，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活着和死去还是不同的，喜与恶也是不同的。
不然他不会想到自己不喜欢鬼王宗，不然他也不会想着山下的光景，想着那个叫张小凡的人，伤势如何了。
他为什么不杀掉张小凡，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何故。
是因为救了他便不愿再杀他？
那既然要杀他为何要救他呢？
※
第一卷天书被鬼厉带走，张小凡出师不利，失望地赶回青云门。途径洛水时，他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休息。
水面波光粼粼，鱼虾虫草顺流而下。
师兄师姐师傅向来厚爱他，责罚不需担心，外人如何说他倒不甚在意，只是过不自己这一关。
第一次接受任务便以失败告终，张小凡十分自责，愧对师门栽培，愧对师尊信任。
这么想着，愈发郁闷，他随手抄起一块石头砸进水中。
“噗通！”石块没入水面，激起一片浪花。
师门曾言鬼王宗寻找《天书》是为复活邪物兽神，他也曾听到鬼厉亲口证实，鬼王宗需要用天书复活兽神。
他忘不了在万蝠古窟中，鬼厉拿到第一卷天书时的风云乍变。
独属于《天书》的金色的撰文盘旋飞转，汇聚到鬼厉手中后，残留在万蝠古窟的血色箴言劈开宁静，惊雷般的回声在整个山洞盘桓：
“兽神昔日出生，十万大山，千里南疆，瞬为焦土！”
兽神一旦复活，世间无可避免一场生灵涂炭。他虽然能力有限，但不到最后一刻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第一卷天书被鬼厉找到，尚有四卷天书不知所踪，若他能劝阻鬼厉不再继续为鬼王寻找，哪怕在最后一部劝得他收手，兽神便无法复活。
他要劝阻鬼厉，或许困难重重，可能性并非为零。
鬼厉虽然是鬼王宗的人，却与鬼王宗之人不同，他心中仍有善念，不然不会屡次救他。
即是有善，便一定可以回头是岸。
“不行！”
张小凡倏然地起来，踹翻了脚边的石头，似自言自语，又似下了巨大决心：“我得去找他，我不能让他助兽神复活，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师傅说过，佛魔一瞬间，只要能救赎，就一定不放弃。
他有集齐四卷天书的时间制止他，胜算不大但也不小。
几日后，江湖不知何人扬言，信誓旦旦地散播长生堂存了一卷天书的消息。
张小凡谨慎地与师傅确认消息可靠后，当即改道去长生堂，他要赶在鬼厉之前到达长生堂，并率先找到他。
张小凡没有太多聪明的办法，将长生堂地形研究一番后，立刻决定守株待兔。
去往长生堂的路四通八达，找一个人仿若大海捞针，但从鬼王宗到长生堂的路只有一条。鬼厉此人向来杀伐决断，断然不会绕远而至，张小凡立刻选定了他等人的地方。
日出日落，天黑天亮，他终于看到了鬼厉独行的身影。
第7章 【〇七】动摇
大抵是鬼王宗越发没落，堂堂一代副宗主，身负寻找天书之重任，来来去去竟然只身一人。张小凡不禁晃了晃脑袋，这是好现象，值得江湖上每一个正派高兴。
鬼厉仍旧是张小凡之前见过的鬼厉，只是换了一身束身束腰的衣袍，干练敏捷，却显得比身体清瘦了不少。
张小凡忽然想到曾经答应给他做叫花鸡吃，吃几顿肉，保管能胖一圈。
鬼厉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张小凡不再多想，一路尾随。
山林脉脉，烟雾朦胧，茅草亭阁若隐若现。
鬼厉耳力极好，一踏进山涧，身后似有脚步稀疏，似人又不像有人。
鬼厉分出一点心神防备着，并未有其他举措。
走着走着，步伐加慢慢快了，而跟随他的脚步也快了记起来，尚未快一炷香，便稍显混乱了。鬼厉功力深厚，不眠不休日夜赶路不显疲惫，常人却不同，体力不支之下，脚步便会散乱。
因此，鬼厉确定，有人跟踪他。
他走，脚步声便走，他停，脚步声便停。
鬼厉思忖着，猛地回头。
张小凡警觉，飞身躲入草丛，布料与空气摩擦的轻微声响仍是一丝不差地落入鬼厉耳中。
张小凡一拍额头：“糟了，被发现了。”
犹豫着要撤离，动作却没有鬼厉迅速，鬼厉反手一捞，便把人揪了出来。
鬼厉面无表情地盯着张小凡。
极易暴露，张小凡莫可奈何，抿抿嘴角冲他笑了笑。鬼厉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张小凡错开始视线，左顾右盼，始终能感觉到鬼厉冷能将人冻住的目光。
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再次看向他，鬼厉却开口问道：
“你总是跟着我做什么？”
“……没、没有啊。”
鬼厉眉角一挑，显然不信。
张小凡握紧拳头，厚脸皮地建议道：“我们一起找天书吧。”
鬼厉将他打量一番，拂开袖口的落叶：
“随你。”说罢，留给张小凡一个孤傲的背影。
张小凡嘴巴里鼓起一口气，扫了眼那个背影，撇了撇嘴。
不过是半月不见，便冷漠得像不认识他似的，还真是本性难移。
鬼厉走出很远，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停。
他侧目片刻，又继续前行，口中喃喃道：“反正我也赶不走你。”
入了城，沿河水畔灯火通明，亭台高树，挂着各色灯笼。
街道行人络绎不绝，男男女女均提着精致的花灯涌向拱桥。拱桥的尽头便是长水，城中百姓聚此祈愿。
一路上，张小凡毫不见外，喋喋不休。他说天书的危害，长篇大论一番后，又忍不住分享大竹峰的师父师娘为人如何，说他养的猴子和大黄狗，说青云门的琐碎趣事。
鬼厉听着，很少发表看法。
看着远处的目光悠远。
他忍不住设想，如果他也如张小凡一般，生活在一个有长辈沁人朋友的温暖地方，他会做什么，会为什么样的事情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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