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三）
有人立誓好好突击剑法，有人决定去理个发，有人打算订做件新衣服、用最好的形象面对武州城主。
但一件也没来得及实施。
因为城主来得太快了。
车驾到达镇子的时候，迎接新神社守继任的礼堂甚至都没准备好。过世神社守的棺椁还摆在后殿，黑色葬仪尚未撤去。
负责礼仪陈设的神官吓得差点自尽，可新来的神社守据说很大度，只温言抚慰道：“没关系。”下令派出自己的侍从，协助神官连夜完成了三大殿的布置。
“市恩。”每一个旁观的明眼人都在心里评价道，但无可否认，新任神社守尚未露面用一个小动作就获得了绝大多数镇民的好感。这极大抵消了他身为私生子的减分项。
后面有无城主授意，不得而知。
镇子随即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狐妖也没来得及跑掉。冲田拧着她的耳朵强迫去吃三叶的“地狱烈焰阎罗料理”，被施歌费九牛二虎之力挣脱了，她不想因为自己带累任何人，尤其是冲田。
相叶佑没做任何表示，这很不寻常。
无论如何，挤在人群里等待围观新任神社守继位仪式的时候，狐妖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戴着小头巾，与镇里任何一个家境贫困的村姑毫无区别。和冲田站在一起，宛如丑小鸭遇见白天鹅，令人惊讶相差迥异的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冲田也很嫌弃：“你就不能打扮好看一点？夏日祭上四处臭美的是谁啊！”
“低调。低调。”施歌反而觉得这样挺有意思，“我是一块抹布，你们都看不见我。”
“因为你穿得像个佣人。”冲田吐槽。
“少爷行行好嘛，多发点工钱，阿绿就能买新衣服啦。”施歌顺嘴接道，冲田脸颊微红，正巧大殿上钟磬嗡响，侍从高唱：“神官大人到——”
一个身穿白色狩衣的人影逐渐从深邃的殿后走来。头戴高冠，身材高挑，步履庄重，长袖垂地，行至近前，先对大殿左侧行了个礼，又对大神社主神官行了个礼。
后者连忙还礼。
城主坐在大殿左侧的阴影中，微微颔首。
仪官齐声唱赞，钟鼓轻敲，围观者屏息，一片肃穆中，主神官手持神社世代流传的镜剑，交到继任者手里，又接过象征历代神社守身份的左勾玉，为继任者佩戴上脖颈。
完成最重要的授任环节，继任者微笑着转身面对殿下，迎接千百人热烈的庆贺与欢呼。
脱离重重殿檐的阴影遮挡，新任神社守的面容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他容貌颇为俊秀，不到二十岁，举手投足已透露出沉稳，浅灰色卷发几近于白色，红瞳，或许因旅途劳累，眼周有一圈黑眼圈。面部一道伤疤是曾经效命于沙场的证明，意外得到这样一位骁勇善战的神社守，在这种战乱年代是镇子的福气吧。
镇民们这样想着，有些女性已双手合十，虔诚地向保佑此地的神明们祈福。狐妖却摇晃了一下，踉跄后退，冲田眼疾手快地将她圈到怀里，才避免惊动后面的人。
“你怎么了？”俯在耳边轻声说，镇民都在致礼，冲田不得不压低声音。
狐妖脸色苍白，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手指冰凉，倚着冲田肩膀的身子不住往下滑，似乎随时想从这里逃开。
我认识这个人。施歌想说。
天照院奈落三羽之一，天道众在幕府的头号打手。就是他在攘夷战争中刺瞎了高杉晋助一只眼睛，又与银桑在江户城中决战，甚至一度击倒银桑。
吉田松阳的大弟子，被德川定定称为天之使者八咫鸟的……胧。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他？！
施歌想叫喊，却捂住嘴不令自己发出声音，她突然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纸面外高高在上谈笑风生的阅读者，而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卑弱渺小的人。胧站在台上，她在台下，再也不敢嘲笑他背弃松阳与银时为敌的不自量力与可鄙，不敢吱声，因为她打不过胧，后者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碾死。
自己失去了与角色们同台讲话的资格。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施歌恍惚。
胧的出现似乎说明了很多事，天大地大，阿撒瑞人为何偏偏选择调研武州，为何与武州城主“合作”，为何风马牛不相及的卑弥呼传说会绞缠在飞船AI打造军队的行动中。AI对施歌隐瞒了事情，关于科考队的目的，关于红刹鬼的来历，甚至关于小野绿奇怪的自愈能力本身。
他们是为龙脉而来的。
众所周知，掌握阿尔塔纳的人掌握绝大多数的权力，掌控者足够匹敌国家，能制造出威力摧毁星球的破坏性兵器。
怪不得春雨丧心病狂到血洗飞船。
“不死之血”赐予人永恒的重生，培养基和狐妖的再生能力极强，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喂，那把刀你藏好了吧。”一片祈祷声中，施歌轻声说。
“……当然。”冲田不明就里，但仍应道。
“那就好……那东西，决不能让人看见。”
AI要她替阿撒瑞人报仇，为何不告诉施歌龙脉的地点？
要么复仇也是个骗局，要么……它已经告诉了。
狐妖的自愈能力叫“幽林庇护”，按照系统CG里藏前情提要的尿性，这个“林”指的哪个林？
也许自己真该回村子一趟，施歌摸着左肩的不死鸟印记想，就是不知道，“12”又藏了什么意思。道场弟子并没有呆到仪式散场，因为末尾近藤先生就派人传话，城主去了道场。
训练场外已摆好了仪仗，施歌没进去，装作道场帮工的闲杂人等，与铜谷大厨等一干后勤人员站在一起。
城主坐在藤蔓低垂的风檐下，旁边紧紧簇拥着锦衣华服的家臣与侍卫。他们神情不一，有文人有武将，单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施歌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几个鬼笛的头目。
冲田站在前面的队列里，和服单薄的线条显示他也绷紧了神经，但这份紧张并不明显，因为惴惴不安的气氛在整个道场弥漫，人人心怀忐忑，有些甚至汗流浃背，腿止不住地颤抖。
离城主最近的臣子率先发声了，对站在对面的近藤勋道：“大人舟车劳顿来此，所为两件事，第一就是神社守的接任，第二，则是听闻武州各道场间的切磋即将开始，特前来一观，大人一向求贤若渴，第一站来这里，是对你们的恩赐啊。”
底下顿时一片感恩戴德声，近藤勋站在廊下，恭声称是。
说话的家臣神色倨傲，应该是城主近臣一类的人物，比起他，城主的态度反而更温和：“不必客气。先生的大名，我尚未继位城主时便有所耳闻，事务繁忙一直未曾谋面，甚为遗憾。今天特地准备了一样薄礼送上，望先生不要嫌弃。”
施歌微感诧异，武州城主一手谋划刺杀多摩郡大名又勾结天人，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凶神恶煞的形象，今天怎么这么谦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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