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稀稀拉拉地落了不少枯黄泛青的叶子，旁边的花坛里开着几株淡紫的月见草，俩人说说笑笑。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此时安谧的气氛。
“刘皓！”有人喊道。
☆、九
刘皓拆下一圈围巾，转身看了一眼。他从来不知道街灯也可以这样亮，离着相当一段距离还可以把那个人看得这样明晰。明晃晃的灯光下，仿佛心被打开，所有心事连同血脉一起显露无遗。
他几乎是立刻又转回来，抓住叶修的手，疾步向前。
“怎么了？”叶修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被拽着向前，似乎身后有千军万马。
两条腿当然比不上四只轮子，那人开着车一个旋转，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恰恰堵在俩人前面。树影婆娑，落在车身，窗子被摇下，半明半暗间，仍然是熟悉的精致面容。
“皓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给老同学打个电话。”车里的人虽然面上笑着，语声却冰凉。
刘皓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攥起的拳头，短得几乎没有的指甲却深深的陷入肉里，幸好是夜晚，旁人看不清他的面色。他本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你的记性真的不太好，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掉。”
“我不是……”刘皓慌忙辩解。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柯。这个人，总有千百种方法让他措手不及。盼了千万回再不相见，没想到今日还是冤家路窄。不过是少年时候的小事情，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
“你可能太高估自己了，记不得你这样的小人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叶修向来看不得自己的朋友受欺负，此刻看着刘皓不太对劲，默默地更加握紧他的手。
刘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宋柯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改天再联系吧。”
宋柯被叶修这样说，倒是没有生气，只轻笑着看着叶修说道：“你把人家当兄弟，指不定人家在脑子里幻想着什么龌龊的事情。”说完，意有所指地把眼珠转向刘皓的方向。
刘皓霎时脸色惨白，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扒光的羞耻感隔了十年再次袭来，他发现他还是无法抵挡。现在的自己，也并没有比十六岁的自己更聪明一点。
叶修还想说什么，只看见刘皓转身就走，瞬间就走出老远，似乎已经忘了他了。他用余光瞥了眼宋柯，只觉得那个人的脸上泛着丝金属的光泽。
他不知道刘皓的往事，只是莫名觉得残忍。
长腿加速奔跑，没用多久追上了刘皓。
刘皓此刻只想找个地方静静，换做十年前的自己大概会哭出来，现在也只是心中酸楚。越长大越知道，原来连哭都是要资格的。
“你……还饿吗？”
“啊？”这个神奇的问题一时打乱了刘皓的思路，“不饿不饿，刚才吃了好多。”
“那你冷吗？”
刘皓摇摇头。
“渴不渴，要不要买点水给你。”
刘皓继续摇头。
“困吗？”
“……”
“叶修你问这些问题干嘛？”
“随便问问。走吧走吧。”
真的是……刘皓被叶修的脑回路给打败。伤心的时候被突然这么一岔，感觉找不到当时的状态了。也不知道怎么地，刘皓心里轻松了点。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犹豫再三，对着叶修说道：“刚才那个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个人讨厌我，老是说我坏话。”他顿了顿，“我……”
“我没有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叶修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当朋友还当什么，男朋友？”
刘皓心一跳，慌忙说道：“没有的事。不要乱讲。”
叶修一笑，忽然脸凑近刘皓说道：“当成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刘皓的心猛烈地跳动，脸色慢慢变红，想逃离这里的冲动再一次生出。
“逗你玩的，我性取向很正常。”叶修发现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哎，你脸怎么这么红。”
☆、十
直到回到家，刘皓仍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仍然要比往日里跳得快些。他目光落在叠好放在茶几上的黑色围巾，思索着什么时候找机会还回去。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他拿来一看，感觉全身发凉——宋柯邀请他去参加自己的订婚宴。冠冕堂皇的几句场面话，说得一向好听。
刘皓猛地把手机摔到地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往事如潮水，不受支配地涌了上来。十六七岁的年纪，说实话不会发生什么上天的大事。说得轻描淡写些，就是同学之间打打闹闹，毕业了相逢一笑泯恩仇。
局外人看事情，难免轻松。身处其间的时候，哪怕是最琐碎的一点点小事情，也像是石子丢在水中，总会荡开或大或小的涟漪。只是当这涟漪扩散、联结，心湖竟再无法平静了。
刘皓还记得，当年他和宋柯，起初是朋友的。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聊聊游戏、打打球、互相抄抄作业，友情来得轻而易举。唯一有点特别的地方在于，宋柯长得相当精致，十六岁的小男孩，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虽然有些小小的骄傲，不过大家也乐于去原谅。
刘皓是在喜欢上宋柯后，才意识到的自己真正的性取向。当然了，他也没准备和宋柯发展什么，就是单纯的默默的喜欢。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离婚，相较着同龄人，他早熟而敏感，而那时他还没成长到明白迟钝其实是件幸福的事情。
喜欢宋柯这事他自然埋在心里，只是不巧，发生件事。有个平日里和刘皓玩得还不错的人模仿了刘皓的笔迹，在笔记本上写满宋柯的名字，随后告诉宋柯“刘皓一直对他有恶心的想法”。
宋柯自然不相信，要刘皓当面对峙。刘皓还以为自己真的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只好承认了。直到看到那个笔记本的时候，刘皓才发觉，自己上当了，只是再无法辩解了。他后来才知道那个男生讨厌他，胡编乱造污蔑他，没想到却说中了。
若是自此以后，形同陌路还好。只是宋柯本就属于那种大家都喜爱的人，他一讨厌刘皓，所有人都孤立刘皓。加上那时候同学们年纪小，还不懂要去尊重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他便无端遭受了不少欺凌。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他常常在早上出门去学校的时候回头看一眼母亲，欲言又止，然后一脚迈出，离开了这个唯一安全的地方。
后来离开学校，成为一名游戏选手。本来以为或许生活会有一个好的改变，没想到碰上了叶修。不管多努力，叶修总是觉得他不专心，不优秀。
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围巾的温度。
但是叶修是个好人，刘皓想着，他只是对自己不太好。他后来想了很久，觉得大概——叶修是个天才吧。天才的标准对于他而言，还是有点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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