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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浮沉_几多次枉痴心【完结】(33)

  没有人看到他低垂目光中的阴郁。

  三天前,已经荣升处长的庞吉秘密电告赵珏,第四次围剿中破获中共绝密情报,关东军部中有一名高级文职是共党特工,代号黑狐,是东北地下组织的重要人物。暗杀此人,将给东北中共组织以重创。

  拿到黑狐的资料,赵珏只看了一眼就像掉进了冰窖。

  脑中闪回幕幕影象:长春军部刑讯室里眼角上挑的文职参谋伤口喷出的热血烫着他的手,展昭颤抖的枪口对准他。

  他仿佛还能听到展昭低声嘶吼:“处决我已经用不到你动手,但是你不能伤害他!……自己人!”

  他仿佛还能看到失血过多脸色如纸的日本军官用脱力的手摸出微型注射器,向着展昭递过去:“1ml,强力止痛……算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合作……”

  赵珏不想杀智化,不是因为他在中马健一面前不动声色地保下展昭,也不是因为他经受了数月刑讯以后还能守口如瓶,而是因为,在外敌的坚船利炮狼子野心面前,把共同抵御外侮的人亲手诛杀,无异于自毁长城!

  但他不能违抗命令。

  他是襄阳。

  于是他想方设法接近智化,但是不知道是天意使然还是他潜意识里对这条命令的拒绝,直到智化在今天午夜一个电话把他召到面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机会。

  而此时他终于站在智化桌前,袖中别刀,怀里揣枪,腰间绕着绞杀绳。面对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他却一再犹豫,然后在心里劝说自己是在寻找最佳刺杀时机。智化开出的军车故意拖延时间,在遇到袭击的一刹那他看到智化拔枪打死了司机,清秀眼角狐狸似的一扬,像是示意他动手。他在智化眼中确信无疑地看到了求死的光芒。他拔枪,对准的却是车后座的日本士兵。

  密集震耳的枪声里,党务调查科高级特工和日本文职参谋后背相对,在被围猎的核心,向着抵死顽抗的日军防线开火。赵珏带的一个伪军排有五分之四直接向日军掉转枪口,却接二连三倒在了背后来袭的枪弹下。

  智化甚至为他挡了一枪,那一枪把智化直接轰倒在地。赵珏翻身滚下山崖,听到的最后一声喊是:“穿山鼠徐庆在此!TMD杀光小日本鬼子和狗汉奸!”

  赵珏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一刻他真想这样活活摔死自己这个狗汉奸。

  为了胜利,他可以不要名誉不要性命不要尊严,然而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惨败!他的部下,他的同僚,甚至他的执刑对象,他全都保护不了!

  但是他没有死。

  正是因为已经付出了这样沉重的代价,他不能死!

  他两手抓住崖壁丛生的荆棘挂住身体,腾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襄阳!谁死你都不能死!已经死太多人了!他们的死都是为了你!你要偿还!”

  赵珏向上攀去,目光如狼。

  活下去活下去,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顾虑?

  军车猛一颠簸,赵珏的头重重撞到车窗上,撞碎了闪回的画面。他抬起眼睛,中马城已经到了。

  深山中的一处石洞里,徐庆和他的喽罗已经顺利撤回。

  这里是得知白玉堂回国之后,就立刻赶往哈尔滨接应的陷空帮落脚地。卢方等人负责扰乱从哈尔滨到中马城的援军,徐庆回来得早,其他三路还没有撤回。

  徐庆自从跟卢方结拜,已经几年谨行慎杀,不过今天除外。他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手上磨着把牛角尖刀,身后堆着酒坛。酒是十多天前趁夜运来的,只是大家一直没有机会开怀畅饮。说好了要么是庆功席,要么是祭灵酒,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名目,下酒菜至少有了。

  智化浑身血污,被捆在洞外的树干上,低头粗重地喘息。和赵珏联手战斗时听到枪支击发声,他知道在赵珏的位置避闪不及,本能地挡过去,结果是山匪一土枪直接轰在他背上。枪里虽然不是子弹,却是满满的砂弹子,铺天盖地嵌进皮肉,强烈冲击让他立刻失去战斗能力,随即被土匪冲过来一顿暴打。

  徐庆眼见得手里的刀磨得锃明刷亮,抬起网着红丝的双睛剜了智化一眼。

  对方甚至没有看他。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小日本鬼子!徐庆胸中怒火腾地冒上脑门,霍然起身跨到树前,嘴里咬着尖刀,撕开智化不成模样的日本军装。

  欧阳春护送着白芸生一行人和卢方汇合以后回到秘密营地,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卢方一声断喝,徐庆手里的刀尖在没入智化胸口皮肉分许深处堪堪停住。

  黑布蒙面的欧阳春走过来,打量着智化,智化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毫无惧色,平静得让人心寒。瞬间的恍惚中,欧阳春以为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这眼神,太像展昭。

  然而仔细看来,又有很大不同。展昭的眼神澄澈明朗,看上一眼就会觉得从心里往外的温煦安宁。然而这个日本军官的眼神,尽管平静,却是无波到抑郁绝望。

  欧阳春的目光从智化脸上移到他的肩章,定了片刻,在卢方耳边低语几句。卢方拉开徐庆,徐庆气不过地顺手带刀,在智化胸前开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虽然不深,血立刻涌了出来。

  欧阳春拔刀割开绳索,智化很想站立,终究没了力气,向前跪倒下去。欧阳春伸臂接住。看到他被血染红的军服后背,欧阳春目光凝了一凝,把人甩上肩膀,向卢方点头致谢:

  “照这个日本人的官职,应该知道不少机密。我带回去,审过以后绝不留后患。”

  智化闭上眼睛,脸上看不出表情,仿佛在流着血的人并不是他。

  红日东升,天地清明。

  地下仍然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冷汗从展昭额前淌下,汇在眉骨上方,越聚越多,终于突破防线,侵进眼里,却没有感觉。

  所有的痛觉神经最敏感的末梢,仿佛都一缕一缕搅在白玉堂的刀尖上,随着每一次探割的方向,活跳叫嚣。

  手指在枕边绞着床单,死死咬在嘴里的纱布已经几乎被嚼烂。

  没有任何呻吟声传出来,因为他知道那个执刀的人,比自己更疼。

  白玉堂终于清完最后一刀,开始缝合。缝完最后一针,白玉堂沉默地擦净手上的血,俯身轻轻覆在展昭背上,脸颊贴着耳际,两手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让心跳融合在一起。

  胸膛肌肤贴着展昭被冷汗浸得冰凉潮润的后心,白玉堂把体重大半卸在床板上,放浅呼吸,既想温暖身下的人,又生怕一不小心给他带来不必要的痛楚。

  “猫儿,别再去拼命,在你好起来之前,把要做的事,都交给我。”白玉堂嗓音喑哑失声,脸颊在展昭鬓边摩挲,语气破天荒地近于请求。

  这只猫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即使是现在,把这样一个重伤力竭的人抱在怀里,白玉堂也仍然能感觉到期许随时可能落空的无奈。

  展昭侧过脸,和白玉堂眼神相对。虽然脸上没有血色,眸光仍然是温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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