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没有抬头。
“我拒绝,这位无礼的……神。”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拒绝会有用。
“我已经成婚了,您若是要强抢一位有夫之妇,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少女,不觉得,有损您的威名么?”
普绪克一边这么低着头说着,一边转眼珠子看向周围的环境。
不过几步,靠墙的长榻旁,就放着小臂长的铁花剪。
右边拐进去的房间里,有很多容易点燃的衣裙……
她听见这威严的男人喉咙发出一声轻笑。
普绪克怔怔抬头。
看见眼前的人,不过一伸手,花剪就无风自动飞来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上,精铁造的剪子,像是面团一样揉在一起。
咔哒落在地上。
那声响让普绪克倒吸一口冷气。
她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话:“我的胳膊和腿脚,都是这样酸软无力,怎么可能反抗一位神明,但请不要在明亮的白日,还请等等夜幕降临……”
“因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你的丈夫,他藏匿起自己的身型,名字,一切本该和妻子交心袒露的东西。”
宙斯眼帘微微垂下。
“你却还是信任,想要倚仗着他么?”
被猜中了心思的普绪克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回答。
“我……”
她不信任。
也非倚仗,不过是利用而已。
若是肯等到晚上,说点儿甜言蜜语,再假惺惺哭上一番,这两个家伙都失了理智打上一架,她就想办法偷摸着藏起来。
宙斯没有拆穿:“好姑娘,你很勇敢,还有点小聪明。”
普绪克听着他的赞许,却没有松懈下一点儿。
“但有时候,眼睛见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宙斯抬起手。
普绪克的视线被牵引般地落在那儿。
那把团在一起的精铁花剪像一条扭动的黑蛇,在空气中自发的舒展拉伸,头尾相衔,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目光所及,一片黑暗,唯独有一个地方,亮起微光。
普绪克似乎看见了,什么带着薄雾的东西在挣扎,发出轻而尖利的嘶嘶鸣声。
是蛇……不,是蛇在花剪上?
薄雾上莹莹的光如蛇鳞流动,让普绪克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不知不觉,瞳孔浅浅散开。
“居然有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力量,这可真是奇特,万幸,我发现了这颗蒙尘的宝石。”
宙斯细细看着仰头的少女,看着她眼瞳里映出的景象。
还堪堪只是一点儿爱神之泪催出的嫩芽,连花苞也没有,远远不到成熟到可以采摘的时候。
“原以为你只是一位新神的母亲,如今看来,也许是一位没有被吞噬过……被遗失的旧神么?”
宙斯喉结滚动。
采下一朵带刺的玫瑰,收集一份失落的神权,显而易见,后者更容易让他兴奋。
只是可惜。
那失去焦点的浅褐色眼睛如同沉色的玻璃,里面并没有他想要的神力。
再让她这么看下去,就要死了。
还没有凝出神格,凡人的身体,实在是薄弱得很。
宽大粗厚的手,在即将掌住少女脸颊的前一刻,生生止住。
宙斯眨了一下眼。
普绪克猛地从虚幻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眼瞳骤然收缩。
“那么,下次见吧,我将退后一步的赌注下押在爱神之上,但愿,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爱神……”
“我是说,你的丈夫。”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消失于圣光之中。
……
许久,回过神来。
普绪克缓缓蹲下身,机械性地一下一下,拾起落在地上的花。
她的认知不得不被现实所颠覆,不,应该说,自从比戴特山顶一跃而下后,见着的事情就没几个正常的。
宙斯。
他出现的时候,那些自称女仆的声音,尽数消失的悄然无踪。
而刚刚,普绪克确定,她在死和生的间隙。
强装的镇定噼啪剥落,露出来的就只有时刻紧扎头皮,格外尖锐的焦虑。
她猜中了,那位怪物丈夫。
也是个神……
果然,正如她揣测的那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用在这些非人的生物上也是一样的。
但是,爱神?
开什么玩笑,如果大祭司说的没错,那不是个婴孩么……普绪克走到长榻,将有些萎靡的花放在前面的小桌上,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咬起了指甲。
爱神。
祭祀时吟唱的颂歌,拗口又矛盾,晦涩难懂。
普绪克只记得四句。
「祂以赤。身裸。体的男婴诞生于世。」
「爱与情的力量与生俱来,而非神王或是母亲赋予了祂。」
「爱,是被抑制,难以抑制的欲望。」
「是纯洁,永不越轨的情谊。」
若真是神的话,为什么要以凡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泉水为威胁,为什么要掳走一个小城的公主,为什么要逼得她和父母分开。
为什么,要假借怪物的名义?
神明无所不能,竟也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普绪克一手握着花剪子,一手拿起桌上的花,一下又一下地除去多余的枝叶,直到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干,上面顶着一颗圆滚滚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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