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完全的、纯粹的黑暗，给楚留香他们带来的是不便，是阻碍，但对于原随云这样的人，这不便和阻碍却并不存在。
这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一种便利。
因此他才能制敌于机先，让楚留香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原随云却淡淡道：“幸好楚香帅轻功超群，应变神速，否则我岂非已铸下大错？”
他似乎并不想表示遗憾，但那语气中的感慨与不甘，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像他这样年轻、武功又高绝的人，是不可能不自傲的。
楚留香却打破了这种骄傲。
就算他和楚留香并不是敌人，他也不会太高兴。
所以楚留香没有说什么“原公子手下留qíng”之类的话。对这种骄傲的人来说，罔顾事实的谦逊只是对他的侮rǔ。
楚留香自己摸了摸鼻子，轻笑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原随云似乎满意于这个回答，这才接着楚留香之前的话道：“楚兄也是落入那机关，才来到这里的么？”
不知不觉间，他对楚留香的称呼也亲密了些。
楚留香心里一动，道：“机关？”
原随云叹道：“我上岛之后，便想打听楚兄的去向，又怕引人怀疑，只得听从他们安排。不久后有人带我出房，说是上岛的客人都会如此招待，不想竟是个陷阱！”
楚留香沉吟道：“这么说，原公子也是落入那深dòng之中了么？”
原随云轻笑一声，道：“原来楚兄也是。”
楚留香不禁随着他笑了起来。他们身处这步步危机的险地，竟能如此相遇，彼此都生出一些亲切的感qíng，也忘却了之前的不悦。
楚留香又道：“那dòng底下究竟有什么？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原随云道：“我实在也不知那dòng有多深，底下是什么，只因我身在半空，已被一张大网网住。”
楚留香想像着那qíng景，笑道：“这倒是个好机关。”
原随云也笑了笑，道：“看来你是没落入那网中，才会说这种风凉话。”
楚留香道：“不敢，不敢。我若不是看你好端端地在这儿，又怎么会说？”
原随云轻轻叹了口气，续道：“我一落进网中，那网立刻收了回去，有人过来隔网点了我xué道，便吩咐人送到牢房中去。”
楚留香道：“牢房？”
原随云似已晓得他要问什么，简短地道：“就在这下面一层。”
楚留香呼了口气。如果原随云落入的是和他们同样的圈套，那么胡铁花和花满楼，现在恐怕也应在下层的牢房中。
而且，从原随云的经历来看，蝙蝠公子虽然识破了他们，却还没有下杀手。
楚留香暗暗期盼着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胡铁花和花满楼此时都没有生命危险。
然后他问：“你既在下面一层，为何又能上来？”
原随云笑道：“你可知道人被点xué的时候，还能运一下气？”
楚留香点头道：“我知道。”
他忽然明白原随云要说什么了。
而原随云还是耐心地道：“尽管运这一下气，并不能阻止xué道被封，但此时真气已凝聚在xué道附近，想要冲xué也会很容易。”
他的话说得很随便，很轻松，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能把困难的事说得这样随便和轻松，其实就是一种夸耀。只不过感受到这种夸耀的，一定是旁边的人。
楚留香不由笑了起来，道：“所以你就乘人不备，冲开xué道跑了出来？”
原随云也笑道：“幸好抬我的那四个，都是些蠢笨的人。”
楚留香突然摸了摸鼻子。
他摸鼻子的含义很多，这一次，他是qiáng行咽下了想说的话。
他想起去大漠寻找石观音的时候，花满楼被无花擒住，也是这样自行冲开了xué道。花满楼事后当然对他详详细细地讲述了那一切。
然而，比起原随云那淡然背后的骄傲来，花满楼的语气要更平静，更温和。
楚留香不自觉地将这两个具有同样的缺陷、却又同样优秀的人作了比较。
能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的人，恐怕没有不去比较的。但也许有人欣赏花满楼的温雅恬淡，也会有人更欣赏原随云的骄傲与谪仙风姿。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大不相同的两个人。
楚留香又想起和花满楼初识的时候，花满楼对他轻视那些朱砂门的弟子十分不满，并因此劝告过他。
只因花满楼是一个尊重他人、认为任何人都应该平等相待的人。哪怕是对出身最微贱的人，他也一样会保持亲和友善的态度。
而原随云的骄傲，作为无争山庄庄主、和他自己的骄傲，已渗透到他的骨子里。
楚留香虽不大喜欢这样的骄傲，但这毕竟不是原随云的错处。
因此楚留香顿了顿，便道：“你可知道那牢房中还有没有其他人？”
原随云道：“不知道。”他突然醒悟，急急道，“你怎么没和花兄他们同行？莫非他们……”
楚留香叹了口气，缓缓道：“恐怕还要劳烦你带路了。”
◇ ◆ ◇
两个人并肩走在黑暗中。
或许是他们运气好，也或许是原随云选择的路，恰好避开了守卫，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尽量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像要将自己融入这黑暗里。
对于原随云来说，黑暗本不是黑暗，只因他自小就生活在黑暗中，黑暗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在黑暗中行走得十分自如，像鱼儿游在水里。楚留香跟着他。
他们已从一道长长的台阶，下到了下面一层。
这就是东三娘口中的“第三层”。神秘的第三层。
为了防止意外的失散，他们甚至手拉着手。
原随云似乎不觉得什么，但楚留香却有些不自在。
他已习惯拉起的这双手是花满楼的，当他和花满楼走在一起时，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现在，他的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
他说不清这种不安来自哪里，他只希望能尽快找到花满楼，找到胡铁花，还有其他同船而来的人。
在这个岛上，一定还有说不出、甚至想不到的危险。
就像是回应他的想法般，原随云突然止步，低低地惊呼一声。
“小心！”
随着这句话，风声再起！
挥拳的风声。
这风声竟是扑向原随云的。
在这黑暗中的任何响动，都会变成被攻击的目标。
原随云身形轻盈地一退。
楚留香却迎了上去。
在他和原随云的jiāo手中，他已想到，在这种地方过招，必定要抢得先手，才有胜算。
胜算就是生机。
他们随时蹈在生死的边缘。
果然，原随云只是一退，就重新冲了上来，几乎与楚留香同时出掌。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只因这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总能在紧急的qíng况中，作出他们认为最好的选择。
但楚留香的掌力仍然收了三成。除了他“不杀人”的原则之外，他的心中，还涌动着那种莫名的不安。
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怪异感觉，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左一右两道掌力，已同时袭向那使拳者。
对方似已觉察，“嘿”的一声，不退反进，拳风陡然大盛！
在以一敌二的不利局面下，他竟双拳同时击出，分别迎向楚留香和原随云。
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什么人有这样刚猛的拳力？
在楚留香的印象中，并没有第二个人。
“花蝴蝶！”
第三十九章 白指挥的秘密
对面那人惊道：“老臭虫，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一顿，动作也随之一顿。
楚留香的出掌本就留了三分力，这时身形一侧，掌力便偏向一旁。
他和胡铁花从小厮打到大，jiāo手的默契也非同一般。千钧一发之际，两人已各自收招。
楚留香刚收回手来，突然觉得不妙。
原随云！
那方才bī得他几乎无路可退的掌力，现在正迅猛地击向对面的胡铁花。
原随云并不像楚留香，和胡铁花有着无需宣之于口、便心领神会的默契，而以他的xing格，这一掌必定已出尽全力。
胡铁花能不能接得下这一掌？或者，能不能躲得过去？
“原公子！”
楚留香知道，原随云是不会被自己一言就阻止的。在出声的同时，他整个人也重新扑了上去。
之前jiāo手时，他还竭力躲避着原随云的出掌，但现在，他只希望能帮胡铁花挡得住。
然而他毕竟不是原随云。
也就是说，即便他的听风辨位之术，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但仍然比不过原随云，这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并利用着黑暗的人。
楚留香扑了个空。
原随云这一掌，十分巧妙地在空中转了个弯，从侧面击向胡铁花。
胡铁花出声的位置。
而听到楚留香声音的胡铁花，又怎会有先见之明，躲开这样的攻击？
楚留香的心登时凉了一半。
几乎就在同时，胡铁花的大嗓门却在咫尺之间响了起来。
“哈哈，老臭虫，你和原公子在一起吗？”
楚留香脚下一个踉跄，简直要跌倒在地。他想去摸鼻子，但手也僵在半空，半晌无法动作。
他只能恨恨道：“你这般大声，是要把人都引来不成？”
他刻意把声音bī得恶狠狠的，像要吃人一般，谁知出口的时候，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胡铁花没事。
胡铁花居然没事！
莫非他突发神威，挡下了原随云的全力一击？
若在平时，楚留香一定不承认，胡铁花比自己功力更深，反应更敏捷。就算打死他，他也不相信。
但是这一次，楚留香宁愿胡铁花比自己厉害，他很庆幸胡铁花比自己厉害。
而这“深藏不露的高手”胡铁花，却在那里哈哈笑道：“你放心，这边的守卫，我和小花都已料理了！”
“花满楼！”
楚留香只觉得热血呼地冲上了头顶。他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胡铁花会好整以暇地跟自己说话，连大气也没有喘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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