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摇了摇头，替她妹妹答道：“我们说的不是洁洁，而是洁洁的母亲。是她亲自选定了你作洁洁的夫婿。这个计划，在洁洁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就开始了。”
楚留香突然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艾青的行动，是从张洁洁出现在万福万寿园开始的，就算当时自己和张洁洁还没有正式见面，但他还是相信，自己是在那里的人中最合适的人选。
在旁人看来，这种自信未免显得有些狂妄，但谁让他是楚留香，江湖中最风流、也最多qíng的人！
然而艾青却说，张洁洁的母亲早已选定了他当女婿。这个决定，早在这计谋中的任何人见到楚留香之前就已作出了。
楚留香困惑地摸着鼻子，不那么自信地道：“为什么？那位老……老太太怎会选中我？”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花满楼，终于笑了一声，缓缓道：“楚香帅英俊潇洒，又温柔多qíng，是每个女孩子梦中完美的qíng人。那位老太太当然也……”
楚留香咳嗽道：“你莫要再说风凉话了！若说起江湖中的少年才俊，难道花公子不在待选之列？”
花满楼笑道：“我除了比你年轻些，只怕什么也不及你。何况那位老太太是不会选一个……”
他话还未说完，楚留香已气得掩住了他的口，恨恨道：“你敢说！”
花满楼没有想到楚留香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忍不住一笑，心里却流过一股热意。
楚留香确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比他自己还要在乎。
艾青似也听懂了花满楼要说的是什么，摇头道：“其实，只要能让洁洁喜欢，任何的……缺憾，她母亲都不会在意的。只不过花公子确实不在待选之人当中。”
楚留香奇怪地道：“为什么？”
艾青道：“只因花公子从未跟哪个女孩子有过什么传闻，他实在不像能被女人吸引的那种人……”
楚留香愣住了。花满楼已笑得弯下了腰，拍着他后背道：“看来，我这‘花公子’虽和‘花花公子’只有一字之差，麻烦却少得多了！”
楚留香摸着鼻子，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但艾青又道：“选中楚香帅，倒不是这个原因。”她看到楚留香和花满楼惊讶的神qíng，就没有等他们开口，继续道，“我们曾听洁洁的母亲说，楚香帅替她报了一个仇……”
楚留香又奇怪了。他这一生中感到奇怪的时候，只怕也没有这一时三刻多。只因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替那素昧平生的老妪报仇。
也许有人会在无意中杀死别人的仇人，但楚留香从未杀过人。
艾虹却也接上来道：“不错，护法巫女……就是洁洁的母亲，平生最恨的人就是石观音。”
楚留香恍然大悟。他已不必问，张洁洁的母亲和石观音有什么仇。
石观音的一生都活得像一个qiáng横霸道的女王，她不但爱争权夺势，也爱抢男人，尤其是抢别的女人的男人。
张洁洁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她的母亲，却没有一次提到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显然也不在这里。
他是不是跟随石观音去了那大漠里？是不是已消失在大漠里？
楚留香知道，女人和男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男人若被爱人背叛，除了伤心难过，也会恨他的爱人，但女人却相反。比起恨那负心的qíng郎，女人更恨的，是勾引她qíng郎背叛的“狐狸jīng”。
张洁洁的母亲有多恨石观音，大概就有多赞赏为她铲除这个狐狸jīng的楚留香。
这样的眷顾，楚留香实在无法消受。
他沉默了一阵，下定决心般道：“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
艾青和艾虹都吃了一惊，仿佛听到的是一声炸雷。艾虹结结巴巴地道：“这是什……什么意思？”
楚留香笑了起来。他的笑有一种温暖的力量，让看到的人都会觉得安心。他缓缓道：“你们是这么年轻、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应该生活在多姿多彩的人世间。”
艾青道：“你想带我们走？”
楚留香道：“你们出去这一次，应该也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而且比这里要美好得多。”
艾青的目光就闪了闪，随即低下头去。她并不是擅长掩饰内心qíng绪的女孩子，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她已对这个提议心动。
但艾虹还是踟蹰道：“但是……护法巫女，还有洁洁……”
楚留香道：“张洁洁一定也希望离开的。”
艾虹却猛地抬头望着他，迅速地道：“不，你不知道，她是自己躲进天岩户内的。她恐怕再也不会出来了！”
◇ ◆ ◇
楚留香感到非常挫败。在他之前的奇遇中，几乎每一次他都可以拨开重重迷雾，揭开事qíng的真相。他一直对自己的智慧很有信心。然而眼前这并不复杂的局面，却一再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张洁洁是被她母亲关了起来。在和那老妪的对话中，楚留香已发现，那是个偏执而qiáng硬的人，有着qiáng烈的控制yù。
所以她会想到设这样一个计谋，用婚姻来拴住张洁洁。
也所以她才会选中楚留香，这个替她洗清了丈夫背叛的耻rǔ的人。
不能说她不爱自己的女儿，但这种爱里带了太多的自私，太多的自以为是。世上有许多父母，就是用“爱”的借口来gān涉儿女的人生，进而控制他们的。
楚留香觉得，这样一个人，在发现计谋失败之后，索xing采取qiáng硬的手段把女儿留在身边，实在是很自然的事。
但艾虹却告诉他，张洁洁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
幸好他没有疑问太久，很快就有人来替他解答了。
解答这个疑问的人，竟还是张洁洁的母亲，神道教的护法巫女。
看到这巫婆一样的黑衣老妪回来，艾青和艾虹立刻吓得低下了头，身体抖得好像风中的树叶。
虽然楚留香不知道，但她们知道，刚才她们所说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如果被护法巫女听见了，她们就会受到极为残酷的惩罚。
那老妪却像根本没看见她们，只盯着楚留香道：“你已走不了了。你必须履行那个仪式！”
楚留香这才想起她之前在神殿中说过的话，无奈地摸着鼻子道：“那岂非是你要留住我才故意说的？你虽是护法巫女，却并不相信你们的神祇，只是把这当作一种工具，不是么？”
黑衣老妪的神qíng还是没有变，眼中却she出怨毒的光芒，咯咯笑道：“那又怎么样？我为圣教付出了一生，天照大神自然该给予我应得的！我，我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
楚留香忍不住道：“那你为何不出去呢？”
那老妪嘶声道：“出去？男人都是这么说的……出去，出去有什么好？……该死的男人！……”
楚留香摇了摇头，知道这个话题又已无法再谈下去。那老妪似把他当成了背叛的丈夫，一双gān枯的手伸到半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活活撕碎，生生吞下肚去。
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艾虹突然鼓起勇气道：“那么，洁洁……不，圣女她……”
那老妪猛地缓过神来，瞪着楚留香道：“她是为了你才把自己关起来的，你难道什么都不肯为她做？”
楚留香道：“为了我？”
那老妪道：“如果不是为了你，她为何拒绝我给她安排的夫婿，为何要走入天岩户内？”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那也许只是因为，她已不愿再受你的控制。”
那老妪厉声道：“我是她的母亲！她听我的话是天经地义！”
楚留香没有再和她争论，只因他知道，在这偏激的老女人心中，任何法则都由她自己制定，别人只能听从，不能反抗。
花满楼却静静地cha话道：“但她也是天照大御神的化身，是你们教中至高无上的圣女。”
那老妪冷笑道：“只有外面那些愚蠢的人才会相信，一个普通人会成为神的代言人。”
花满楼又道：“因此，你才告诉他们，必须要举行那个仪式。在他们看来，不是一个女儿在反抗她的母亲，而是天照大御神不再眷顾她的属民。”
那老妪突然噎住了，仿佛被谁一把抓住了喉咙。
花满楼虽未真正捏住她的脖子，却准确地指出了问题的要害。
那老妪一直都生活在这隐世的教派中，她也是这个小天地中真正的bào君。所以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安排张洁洁的人生，可以凭一个想当然的计谋就让艾虹砍掉自己的一只手。但她忘记了，教众相信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护法巫女的身份，当她失去这个身份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想要控制张洁洁，就必须躲在这个身份之下，但张洁洁在教中的身份，却远比她更有权威。
如何能让张洁洁走出天岩户，又能继续控制她，这对于那老妪来说是个两难的问题。
正因如此，她才寄希望于楚留香，希望张洁洁能同意这件婚事。
然而张洁洁怎么可能同意呢？
屋里的人都沉默下来，似已意识到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过了很久，艾虹突然抬起头，望着楚留香道：“你能不能去履行那个仪式？”
楚留香吃了一惊，道：“你也希望我履行那个仪式？”
艾虹道：“我知道你不可能和洁洁成婚，但这是唯一能唤出她的办法。”
楚留香想了很久，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他看着艾虹道：“你为什么会让我这么做？”
艾虹缓缓道：“只因我断手之后，只有两个人表示过关心。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她。”
◇ ◆ ◇
那黑衣老妪又已离开石室。无论如何，她还是神道教的护法巫女，在结局确定之前，她仍不会放弃自己的权威。而此刻正有一群惶恐的教众在等待着她的指引。
楚留香则留在屋里，跟艾虹学习那支“天宇受卖之舞”。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下来的。这整件事都太荒诞，就算跟不在场的人说起，也没有人会相信。
然而，当他点头答应的那一刻，艾虹和艾青就一起露出感激的微笑。女孩子那种真挚的笑容是那么美丽，让他一下子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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