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吗?”
和以往不同,这次率先挑开话题打破沉默的,是高杉。
他漫不经心地倚树而站,双手环胸,染血的衣袍凶气未散,神态却闲散,仅仅是站在那里便生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来。
“再不去的话,可就赶不上了。”
他凉凉道。
二番队这次的临阵脱逃,彻底激怒了在前线拼命厮杀的攘夷军各队。就算是和藩府关系密切的高层也只能顺应众怒将他们带至全军面前接受审判。
周围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尚未填完的坟坑,其他的队士都在风闻消息后纷纷抛下了手头的工作,赶回营地只为一睹身为害群之马的二番队最后的下场。
“……懒得去。”鹤子心不在焉道。
她将先前写好的木牌小心地插在墓冢上,又往后退了几步,再三确定木牌插入的角度分毫未错,没有一丝偏差。
“再说了,我对那种形式主义的闹剧不感兴趣。”
二番队的队员大多都家世显赫,将他们论刑处斩的代价太高。伤亡惨重的攘夷军早已承受不起更多的打击,怎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新兵营去得罪藩府里那些位高权重的老顽固。所谓的审判,顶多只是走个过场,将二番队痛斥一顿后从轻发落了事罢了。
迎面拂来的风中已沁入了丝丝凉意,本应虫鸣悦耳的傍晚却一片死寂,只余一地伶仃的黑影。
“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跑到这里的吗?”
鹤子转过头,嘴角微扬,青色的眼眸却无波无澜,不辨悲喜:
“还是说,你因为身高关系直接被人流挤出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仿佛看不到身后的遍地坟冢。
碧眸微凝,高杉望她半晌,“嗬”的嗤笑出声:“对结果不满意的话,自己动手去改变不就成了。”
他直直地望着她,眼神如刀,仿佛要剖开她心中的真正所想。
“若执法者不义,那便取其代之。有能力的人,不会依托于他人执行正义。”
……竟然提议诉诸于暴力吗?真是直接又我行我素到极点。
可惜她不是什么中二大邪神,只是个跳槽频繁的失业人员,曾经在更加中二的言论的耳濡目染下长大,早就锻炼出了一身的免疫力,连宇智【哔——】级别的大邪神都无法撼动。
人都已经死了,再怎么中二,再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比泡面杯盖上沾着的蔬菜碎末还悲哀无力。
她默了片刻,决定以比较委婉的方式拒绝对方的好意:
“太麻烦了,不干。”
“……”
那种看傻逼的眼神又来了。
可就算高杉当她是智障也好,她是真的累了,不想动了。
鹤子扯了扯嘴角。
如果将二番队的人大卸八块就能把人救活的话,她现在就提刀重温一下童年。
只要对方能回来。
哪怕是将她痛骂一顿,甚至翻脸与她断绝关系都行。
只要活着就行了。
若是躺在冰冷黑暗的墓里,就连催讨工资也做不到了啊。
鹤子笑了笑,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一片荒芜:“你若是说完了想说的话,就可以走了。”
将对方难得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就算被砍她也毫无怨言。
一直乖乖蹲在高杉脚边的雉鸡君躁动起来,开始不停地扯他裤腿,一副不情愿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咯咯咯”地发出催促的声音。
高杉僵硬半晌,在鹤子都以为他要动手了时,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饭团。
“拿着,这是假发啰嗦着硬要给你的。“
他将饭团递到她眼前,语气强硬。
……结果是桂子啊。
鹤子垂下眼帘,若是平时的话一定会开心得想要打滚,可现在不要说是喜悦之情了,搜肠刮肚之下,连一丝情绪的起伏都寻找不到,空得让人心生茫然。
她安静了一会儿,牵起嘴角:
“我不饿。这个饭团还是让给更需要的人吧。”
*
——临行前,营长大叔曾拜托她收好大家的遗书。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许多时候连尸首都无法完全,更别提在枪林弹雨中护下一纸薄薄的书信。
——一张张雪白的信笺被或是颤抖或是平稳地交递到她手中,明明轻得连风都抓不住,她却觉得沉,沉得几乎抬不起臂弯,连灵魂都滞重。
——这些信上的名字,有些出自武家,有些出自乡野,有城下町的手工艺人,也有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他们曾抱怨过她初期咸得吓死人的饭团,也曾庆幸过她厨艺后来的进步,吐槽过小田切高虎的鼻孔,也好奇过高杉晋助的身高,幻想过功成名就时的风光无限,也畏惧过战死沙场的尸骨无存,甚至在拔营前夜翻来覆去彻不能眠,连高杉那家伙都手执她看不清封面的绿皮课本在廊檐下静坐了一晚,无言。
——她知道啊,因为一直都好好看着呢。
——营长大叔最引以为豪的蠢货们。
鹤子垂着眼帘,将防滑绷带一圈圈在手上缠好,掩去粗糙的厚茧和冻疮烂下的疤痕。
一叠不属于她却重逾己身性命的书信,一把用鲜血盟誓换来的佩刀。
直到临行前,她才发现,自己所有的行囊也不过剩下了这些东西。
默了片刻,鹤子将刀在腰间别好了,旋即提起包裹掀开帐幕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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