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甫一打开打开,身骑白马的红衣女将便一马当先地率军入城。
她将人群粗粗地扫了一遍,“文远何在?”
“回禀太尉,将军此时还在率军退敌。”
“那……”她欲盖弥彰地低下了头,“怎么不见奉孝?”
“郭祭酒旧伤未愈,又得了伤寒,现下发了高热,正卧床休养。”
*
意识昏昏沉沉,四肢绵软无力,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日复一日的病痛逐渐夺去了青年那飞扬的神采,如行将凋零的暮春之色。
恍惚间,似乎有只手轻柔地扶起郭嘉的脑袋,将苦得发稠的药汁喂入他嘴中。
郭嘉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抵触般地轻轻别开了头,生病已经这么难受了,为什么还要逼他喝这些苦药呢,他一点儿也不想喝……
“听话,怎么越发孩子气了。”
这声音于郭嘉而言既陌生又熟悉,他愣了一下,连忙用他那糊作一团的脑子思考声音的归属。
苦涩的药汁慢慢地被喂了进来,紧接着,便是温度适中的清水入喉。
甘冽的温水入喉,稍稍冲淡了嘴里的苦味,青年死死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
满室弥漫的药味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叹息声。
床上烧糊涂了的青年并没体会到其中的怜惜之意,他只是本能地用滚烫的脸庞贴近了那只冰冰凉的手。
手的主人动作僵硬了一瞬,然后便顺着他苍白的肌理,细细描摹着他憔悴的形容。
良久,张晗再次长叹一声,仔细地为郭嘉掖好被角。她刚想转身离开,却有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尖。
床上半梦半醒的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疑惑地望着她。
“是我病糊涂了,还是元熙又入了我的梦中?”
张晗眸光微颤,又飞快地垂下长睫,掩下眸中泄露的情思。
“奉孝既已服过药了,便好好睡一觉吧,我也不打扰你歇息了。”
宽和又疏离、体贴又淡然,这熟悉的语气一下子将郭嘉打回了现实,他倏而起身掀开了绸被——久病未愈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了张晗的手臂。
张晗的面色不辨喜怒,她平平淡淡地抬起了头,一点一点地掰开郭嘉的手掌,道:“郭祭酒,人言可畏。”
她这话说得很慢,近乎一字一句,也不知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劝解郭嘉。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当初毫不留情地将他逐到幽州,如今再见,竟还是只有一句轻飘飘的“人言可畏”吗?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郭嘉直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全身瑟缩个不停。他没力气、也没心气去抓张晗的手了,他只能魔怔地呢喃着张晗的话,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一道亮光在他混沌的头脑中炸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1]……
他又惊又喜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晗的背影。
“元熙!”
猎物失了往日的镇定,不慎在狡猾的猎人面前露出了马脚。而等待已久的猎人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郭嘉敏锐地捕捉到了态度的松动,聪慧的他当然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个缝隙,去撬开坚硬的蚌壳——直到看见里面柔软的蚌肉。
“主公,嘉的生杀予夺、祸福荣辱皆系于主公之手,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怎么会不害怕呢?
怕自己被私情迷了眼睛,在情情爱爱中迷失了自我,就像前世的母亲一般……也怕你背上本不该有的污名,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谈资。
当朝太尉自认俯仰无愧、死生不畏,但于情爱一道却是畏畏缩缩,简直称得上避之唯恐不及……
“主公,幽州实在太冷了。”郭嘉哀哀地注视着张晗,近乎恳求地说道:“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沉默,沉默,依然是沉默,张晗保持沉默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到郭嘉以为她刚刚的松动只是自己的臆想。
他有些慌乱地下了床,小心地伸出手,想从背后环抱住自己的心上人。
然而手还未落到实处,眼前的人便退开了好几步。
郭嘉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自嘲一笑,无所谓地跌坐在了床前的踏板上。黑色的长发散落开来,遮住了他的神情。
方才退开的人赶忙蹲下身来扶。
他侧身避开了来人的搀扶,垂眸道:“是嘉逾矩了。”
郭嘉不愿起来,张晗便只好顺势跪坐下去。
“主公请回吧,其后嘉必然亲自向主公请罪。”
“唉。”张晗无奈地叹息一声,温柔地为他拂开额前的乌发,而后微微倾身,珍而重之地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冰凉的吻。
郭嘉呆呆地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张晗,“你……”
“我身上有伤,奉孝别乱碰。”张晗放软了语气,“血会污了你的衣裳。”
第82章 if结局(be番外)
人言可畏。
短短的一句话,却将郭嘉所有的后路牢牢堵死。
她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仁德之主啊,凭什么要与你不清不楚地混在一处,平白让世人毁馋,让后世的史书写上一笔“宠幸奸佞的昏庸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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