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豫兄长。”
她弃了缰绳,三步并两步赶到亭前,与从兄见礼。
王悦还礼,一双清光蕴藉的墨色凤眸望向王琅,宛然三月里最温柔和煦的春风,扫去一冬寒意:“山山。”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只一个简简单单眼神也能让人如沐春风。王琅看着他,便觉得天更蓝,水更绿,柳枝更鲜亮,周围的一切事物都空明美好起来:
“长豫兄长怎么在这里?”
王悦字长豫,司空王导长子,王家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王琅黑眸转动,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他一番,对他大清早出现在长亭的原因充满好奇。
王悦含笑看她:“来接你。”
淡雅如春山。
“接……接我?”王琅睁大眼睛,满脸惊讶,“这种事情随便派个人来就好,怎么会劳动长豫兄长?”
王悦微微侧头:“既然随便哪个人都可以,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你不是随便哪个人啊!
王琅用目光传达了这个意思,态度坚定,又见他玄衣微润,不知在晨露中站了多久,心头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王悦注意到她的目光,静了一会儿,轻轻叹息:
“山山这么见外,看来是我平时太高傲了。”
王琅急急打断:“才不是!”
王悦轻笑:“不是就好。”
王琅这才回过味来,气鼓鼓瞪向他温润的眉目。
戏弄她吗?
王悦不再言语,只用一双蕴藉凤眸静静看她,片刻,王琅自己先不自在起来,垂下睫毛,避开他的目光。
一阵春风吹拂,几缕发丝从颊边滑落,王琅觉得有些痒。
动动手指,还没有来得及抬起,一只修长稳定的手替她将发丝拢到耳后,轻而低沉的叹息同时响起:“辛苦了。”
“还……还好啦。”
王琅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正好看到一众属下瞪大眼睛忍笑围观的扭曲表情,登时大怒:“男子汉大丈夫要笑就笑!偷偷摸摸给谁看呢!”
众人哄然大笑,赶在她发作之前纷纷作鸟兽散,眨眼从草地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琅气得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擦着笑声最欢的一人的头顶飞过,算是警告。
众人笑声更大,先前所有沉郁一扫而空。
◇
漆轮长辕车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矩形车厢前门处垂下的障帷用皂纱制成,能够在隔断外界对车厢内的窥视的同时不影响车厢内投向外界的视线。
王琅习惯在猎猎风声中尽情驰骋,上下颠簸中寻找平衡,如今车轮缓缓,车行平稳,王琅反而颇感不适。
“阿母命人将莲池边的厢房收拾出来了,她一直很记挂你。”王悦的嗓音低沉柔和,令听者不知不觉忘却外物,心神俱宁,“独居到底不便,未若搬至司空府小住,阿螭诸人都是你熟悉的,无所避讳。阿父和我也是这个意思。”
王琅愣了一愣,触动但坚定地摇头:
“伯母的好意阿琅心领,只是故居已惯,诸物皆备,住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便。”
她的父兄家人都不在建康,偌大的府邸内只有她一个主人,是稍嫌冷清了些。再加上她受王导征辟为掾属,直接搬去司空府寄住确实方便很多。然而她要树立的是一个足以独自支撑门户,极具才干的少年人的形象,日常会客、起居也需要空间,留在府内显然更好。
王悦微微弯唇,神色温和:“那么饔飧在司空府用罢。山山已经拒绝一次,这次万不可再拒了。”
饔是早饭,飧是晚饭,秦汉以前的人一日只吃两顿,因此用饔飧代替饭食。汉代以后,一日两餐逐渐演变为一日三餐,通常是在朝、晚两顿正餐之外于晨起后增加一餐,但以饔飧代指饭食的说法依然沿用。
王琅一乐:“兄长知我。”
蹭饭嘛,她可不会为司空府省一口饭钱。
王悦无奈摇头,凤眼里含着清浅笑意,淡而弥远。
隔一会儿,他用食指轻轻叩击凭几,问:“山山以后打算就这么以男装示人?”
王琅“诶”了一声,否认以后征询道:“这次只是贪图骑马方便而已,平时还是按以往穿,兄长觉得呢?”
王悦凝望着她思量,片刻,轻轻颔首:
“可。”
王琅舒一口气,论起对晋人的了解,王悦的判断比她可信多了。
王悦停住食指的叩击动作,掌心下压,轻覆凭几,一泓静水般的漆黑凤眸波光澹澹:
“见司空前,山山先向我交个底。对以后的路是怎么打算的?”
见他虽姿态闲适随意,眼神却显得十分认真,王琅抿起嘴唇,说出思考已久的答案:
“敏于事,慎于言。处众人之所恶。”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两句话分别出自《论语》与《道德经》,是王琅与姜尚商量后为自己定下的处世方针。
世人对女子比男子苛刻,对将有为者比碌碌无为者苛刻,对打破藩篱者比墨守成规者苛刻,王琅三点占全,处境比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只有更糟。
反复权衡后,王琅决定遵照圣人的教诲,以后谨慎说话,勤勉办事,专门挑众人不愿做的棘手事和麻烦事来做。横竖天塌下来有小望顶着,开外挂就要好好利用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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