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下罪只需要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很轻松吧。你们胆怯过,又在阅读了《律贼》之后下定了决心。觉得这是内心发生脱轨的冲动,是在以自己的意志裁决事件,这是人类无法避免的事。”
“如果是他,一定会宽恕这一行径吧。”
“你犯了罪,却想逃避惩罚,不止是现实层面的惩罚,还有精神上的折磨——为什么会觉得有这样的好事呢?”
听着这些话,恐惧感攀附上亚科夫的神经,他的大脑一跳一跳地,心脏反而快要被吓得停滞了。
我在害怕什么?他难道比前代监狱长还要凶恶吗?
亚科夫在此时意识到了。
费奥多尔最令人惊恐的地方不是在长大的过程中逐渐树立起了那样的品质。
而是当你按照往常一样分食着黑面包和肉条,开着因为奥列格的存在而显得无伤大雅的玩笑,背地里叫他「占尽便宜的小鬼」,被挑衅回了一句「是啊,年幼者优待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呢」……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冷不丁地随手作出的某个举措,说出了某句话,让人对他黑色的本质目瞪口呆。
那就发生在某个瞬间,不给人任何反应余地,能反省的只有因为被蒙蔽的自己身处糟糕困境的事实,而费奥多尔甚至不是在刻意欺骗。
费奥多尔将所有的恐惧都看在眼里,他不以为意,嘴角的弧度都没半点变化。
“嘘——小声一点,尽管让季阿娜缠着奥列格,那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方法。奥列格拒绝了继任监狱长一职,但不代表他没有获得古拉格的「偏爱」。”他说。
亚科夫睁大亮红如炭的眼神不敢再注视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孩,他看向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想要从这些人身上讨要一个公道。
你们是不是疯了?大家都是暴徒,你们凭什么用这样注视着卑劣者的目光裁定我?
亚科夫想这样喊。
自从奥列格成为他们的「老师」后,大家接受了全新的准则。
并非强迫性,而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那之下,便没什么可顾虑的。
唯一的心照不宣的准则就只是:不要让「老师」感到困扰。
就像现在,费奥多尔和果戈里来到这里。
他们身边是无数个在白天温驯垂着头,向奥列格寒暄问好的家伙,褪去了坚韧明媚的外皮,露出黑乎乎的内里。
亚科夫想要质问他们:「老师」会宽恕我,你们又凭什么来对我进行审判!
“他为律贼,我为素卡;他宽恕,我审判;他说自己不是监狱长……”费奥多尔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轻轻搭在对方头顶。
他轻轻地抛下了一剂重雷:“他当然不是,因为在他拒绝之后,新的监狱长是我。”
当手指贴上亚科夫头顶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双眼瞠得极大,不甘和怨怼凝固在眼眶中,化为眼泪从脸颊滑下。
“所以你可以向我忏悔。”费奥多尔说,“我听见了,可我不会宽恕。”
他悲悯说:“赠予你的罪,以罚。”
血液从五官溢出,禁锢着亚科夫行为的手扯开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反抗。
石壁将要塞划分为冷热分明的两块,若是站在广场上便能看见这割裂的现状。
二楼壁炉的火光闪烁着。
围坐在火炉旁边的奥列格一边将那些不得已被淘汰的书籍撕开,扔进壁炉中维持火焰,一边轻声向季阿娜说着什么。
能反映出季阿娜轻松心情的是她全然放松的四肢,和话语里的雀跃。暖光在她没有五官的脸上明暗忽闪。
她听着奥列格的承诺,在心里理解着因为五官被剥夺而丧失依旧的「热泪盈眶」。
一楼则是充斥着冷硬和血色的世界。
每个人都隐没在二楼的余光照不亮的地方,罪与罚不会宽恕,没有任何「罪」的人类在施舍属于他的怜悯。
奥列格将古拉格变成了一个虽然贫瘠但富有生机的地方,而费奥多尔只是站在这里,都像是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掐灭。
——就和是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一样。
白昼不会干涉黑夜,黑夜也不会覆盖白昼。
至少在此刻,他们都代表着明天。
而明天的确到来了,奥列格没有功夫去理清是否少了人,广场上的冰雕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那之前,达尼尔冲进了房间,指着门外,指向更远的地方,语气分不清是急促还是惊恐。
“有人误入古拉格了,就在上次您说影子最清晰的坐标上!”
***
【许多人都会问:「他」凭什么统治古拉格?
若是被律贼们听见,这些卑鄙的嗜血禽兽会以泛着红光的仇恨视线死死盯着你。
若是被素卡们听见,鬣狗般癫狂的告密者会将冒犯者的姓名传递至古拉格的每个角落。
冒犯者会被逼至由红砖和雪泥铺开的广场。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这是监狱长享受行刑的露天舞台,在「他」来到这里之后,这是我们瞒着「他」忏悔的集会之地。
没人真正动手,我们如同只剩下骨架和眼球的秃鹫,一言不发死守在周围,直到那人的身影代替红砖和雪泥,无人问津的广场落下大雪,带走一切热量,让他成为西伯利亚被封锁边界线的又一根冰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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