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觉得姜烟不需要去追寻阮籍的幻境,他也不需要别人来幻境看他的生平。
了解又如何?
这世上只有一个嵇康,也只有他认可的朋友,才能了解真正的他。
如果说,李白是大唐豪气畅快的谪仙,那么嵇康就是魏晋时期最恃才傲物的孤龙。
旁人都在汲汲营营谋求仕途的时候,嵇康宁可带着这一身才华去打铁,也不愿供司马氏驱使。
他与向秀一个打铁,一个鼓风,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如今当权者的不满。
时人都认为音乐是礼教,是上层者手中挥舞着控制思想的工具时,嵇康却以一篇《无声哀乐论》,既将音乐从政治者说中脱出,放它自由,又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思想。
他的放浪形骸,从来都是清醒的疯狂。
姜烟喉头哽咽,只觉得一阵堵得慌。
嵇康依然在弹奏着那首古琴曲,琴声逐渐慷慨激昂,恍若有兵戈铁马之音传来。
紧张的气氛让姜烟都几乎不敢呼吸。
就犹如此刻的魏末天下。
就在姜烟屏住呼吸都快承受不住的时候,琴音骤然停下。
他转过身来,对姜烟说:“我少年成名,风头无两。娶得如花美眷,还有一子一女。原以为我这辈子便是挺好的。夫妻和睦,一家团圆,三五好友在侧,人生足矣。”
如此的官场朝堂,他早就不想掺和了。
与其看着他们你争我夺,为了一点权利打得头破血流。
像是豺狼野兽一样,恶心得要命。
嵇康宁可辞官隐居,日日在这山林中弹琴,岂不快哉?
可嵇康忘记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在当朝文人中的影响,就是他最大的罪。
前有何晏,傅粉何郎让五石散风靡魏晋。
后有嵇康,一首《广陵散》,几篇辞赋短诗,便让天下文人争相效仿。
前有被曹操视作眼中钉的孔融。
那后,自然有被司马家是做肉中刺的嵇康。
“我这一生,只写过两封绝交信。”嵇康知道,有关自己,按定然会提起这两封信。
他竖起两根手指,弯下一根,说:“巨源写信邀我为官。”
这话一说,嵇康就笑出了声。
笑到最后更是直接流出了眼泪。
他坐在石台上,抱着他的琴:“旁人不懂我可以,他山巨源不行!”
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山涛怎么可以给他写信,要举荐他做官?
嵇康的愤怒好似要将这片天地割裂,姜烟惊得后退两步,却发现山涛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台的另外一侧。
两人中间却好似隔着什么,你看不见我,我亦看不见你。
“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
石台一侧,是嵇康写信,另外一侧,是收到信的山涛茫然无措的读着信。
嵇康写信时还喝着酒,只是喝到最后却是满目空空。
他继续写:“闲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姜烟看着石台上曾经把臂同游的一对友人,如今却要分道扬镳。
一个写信以最讥讽的语气断绝友情。
一个最初只是想要好友在上位者的眼中扭转形象,至少可以一展抱负,留得一条命。
他们好似互相不懂对方,又好似明白对方。
这封信中,嵇康惯用这直白的语气去拒绝一个人。
甚至宁愿把自己说得那般不堪,也竭力的表达着自己不愿入仕的想法。
“山巨源,你居然要我去给司马家做官!”嵇康咬着牙,可到最后,却好似浑身力气一松,泄了这气。
“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旁边的山涛也念到了最后,浑身力气好似当时便垮了,枯坐在原地久久不动。②
随着嵇康抬头,一旁山涛的身影消失不见。
姜烟却是一张脸竟然不知该做出如何表情。
魏末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心跳都慢了下来。
司马家的屠刀让文人墨客心惊,魏帝的懦弱让他们失望不已。
可最终令整个魏末文人意志消沉的,却是嵇康之死。
姜烟还对这封绝笔信耿耿于怀的时候,嵇康的幻境山水却化作了一间牢笼。
他,被抓了。
“你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姜烟还是想不通。
文人的名声有多重要,嵇康不可能不知道。
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要吕安保全家族名声,一直劝吕安放弃状告吕巽不顾人伦,侵犯了弟媳徐氏,逼得徐氏上吊自杀的事情。
“巨源吗?”牢狱中的嵇康靠着冰冷的石墙,身上戴着镣铐。
他轻轻抖动着镣铐,完全不明白这些狱卒怎么想的?给他一个只会打铁的文人用上这般手段?怕他跑了吗?
听到姜烟的问话,嵇康说:“我知晓,巨源心有抱负。这世上有抱负的读书人不少,可绕过弯来的人不多。”
嵇康当然看得见那些在司马氏阴影下的百姓。
只是他的心,让他无法接受成为司马氏手中的刀,又或者如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去溜须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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