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在黄昏下,橘色的夕阳泼洒在整个应天府,前面的书院大门旁的树叶好像也被染红了。
“先生,我来时曾问过同叔先生一句话。”姜烟脚步轻快的往前跳了几下,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倒着走,面对范仲淹说:“我问同叔先生,为什么你们与我从前见过的其他朝代的官员都不同。”
范仲淹捋须浅笑:“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姜烟想了想,比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好像有点头绪了。”
“那便继续看。”范仲淹也没有直接回答姜烟,只说:“没有什么比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用心感受到的还要真实。”
这话很常见,可在这片夕阳下,还是让姜烟认真的点头。
公元1028年,范仲淹在晏殊的举荐下回到开封,做了一名秘阁校理,负责皇家图书的整理。
晏殊原本只是想给范仲淹一个踏板,让他在为母守孝的孝期满后,仕途可以更平顺一些。
只是,晏殊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请来不仅是个有才华,心性坚定的能人,还是个冷不丁就上疏奏议,恳请太后还政的愣头青。
上书内廷,石沉大海。
范仲淹仿佛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一般,直接上奏太后。
太后不予理会,范仲淹又写一封上书内宫。
气得晏殊下了朝就拉着范仲淹到角落里去。
一个红袍,一个绿袍,站在角落里不知道有多显眼,还以为没有人能看到他们。
晏殊把笏板往腰带上一插,撸起袖子盯着面前还一脸茫然诚恳的范仲淹。
“范希文!”晏殊个子略矮一些,不如范仲淹高,叫起来的时候下意识踮脚:“你是不是疯了?你莫不是以为整个朝堂就只有你知道官家长大,大娘娘应当还政?”
范仲淹面色一喜,欢快的说:“原来老师也是这般认为,快,我们一道上奏!”
姜烟站在旁边抬手捂脸。
她可是见过晏殊暴脾气的样子,笏板打断了别人两颗牙的。
范仲淹怎么还能从这暴跳如雷的语气里听出赞许的意思?
老师的滤镜未免也太厚了吧?
“上奏?”晏殊仿佛自己是听错了一般,死死盯着范仲淹:“你说为何那么多人都不曾说这件事?因为大娘娘从不曾做过任何为国有害的事情。大娘娘与官家的母子感情也好。你这么贸然上奏,不要为了一时的名声,害了自己的仕途,也拖累了旁人!”
他是一片好心。
这件事远不如范仲淹所想的礼法那么简单。
刘太后的确把控着权利不放,可她有做什么危害大宋的事情吗?
没有!
甚至这些年来大宋可以平稳,刘太后也有功劳。
而官家有表现出过强硬拿回权利的态度吗?
也没有。
官家与太后,更是母子融洽,母慈子孝。
范仲淹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被官家不喜,大娘娘厌弃的下场。
晏殊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只厉声叮嘱他:“我知你性格如此,可往后做事也要三思而后行。你自己的仕途着想!为旁人着想!”
要说晏殊不担心迁怒自己,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为官这么多年,虽然也遭遇过外放,可真要说贬谪,其实还算不上。
只是禀行平衡之道多年,冷不丁被范仲淹这一动静弄得有些上下起伏,晏殊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
说完这些,他便离开了。
结果站在原地好半天的范仲淹突然伸手一拳敲在了墙边:“老师竟然是如此想的吗?”
姜烟站在旁边满脑袋问号。
大哥,你想到了什么?
这个语气和表情,不太对啊!
幻境一变,范仲淹已经坐在书房里写着什么,双眼在烛火下愈发明亮坚定,像是在剖明心志一般。
姜烟看看范仲淹,再看看一旁的晏殊。
幻境中,晏殊眼神颇为复杂。
而写完了的范仲淹对上晏殊的双眸,起身走了下来。
只是幻境里,那个时代的“范仲淹”还坐在案前不动。
“老师!”范仲淹面对晏殊,作揖鞠躬,执弟子礼。
两人早已不是穿着绿袍,在风中奔跑的青年。
“你做的……其实没错。”晏殊从未觉得范仲淹那么做是错的。
他只是觉得范仲淹的方式方法其实可以更委婉些。
“我知旁人都说我圆滑世故,可为官之道若是与你那般刚强,如你大才,还能九死一生,百折不挠。但这世上更多的是平平无奇,却有一颗真心的人。他们若是都如你,那注定是真心被官场碾碎,天威难犯!”
晏殊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诚恳。
他不在意外人怎么说他。
圆滑也好。
世故也罢。
他的“小园香径独徘徊”,是晏同叔这一生所求。①
范希文的“长烟落日孤城闭”,也是范希文的所做所求。②
范仲淹却心中感慨,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为了名声才写那一篇《上资政晏侍郎书》,以铭心志。
从未想过要给老师带来什么不好的名声。
“大宋有你们,我亦是满怀欣慰。”晏殊抬手拍在范仲淹的肩头:“希文,老师与你行的道不同,却殊途同归。有你在,足以证明我的举荐,我的欣赏,都不是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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