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雒阳。”
徐庶直视他,轻轻颔首。
内室再度恢复一片寂静,只有小吏来回行走搬动书简之声。
荀晏喘了一口气,仍是半倚了下去,头晕得有些坐不住,连拿笔的手都有些隐隐发抖,他确实不敢叫旁人看到他这副样子。
他放下笔,喊人把张机请来先。
张仲景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直接把脉,眉头越皱越紧,他看向了一旁堆积的公文信件,神色中带上了不赞成。
“你与曹公如何,与陛下如何,
我无甚可讲的,但你若是日日如此,大抵是命不久矣了。”
他忍不住提道:“你家中的兄长当是能帮上一把。”
“不要。”
荀晏否决。
他不是信不过,而是不愿他们插手。
他希望这件事最终是荀清恒胁迫天子与荀氏族人迁往雒阳。
张机看他就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荀晏便软了声音说道:“胸闷胃疼。”
“你自找的。”
张机闷声说道,又去摸他身上,半晌却是面色凝重。
“胃疾有反复之兆,”他颇有些头疼,“你且躺下。”
他当然忘不掉这倒霉学生前些年胃疾严重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呕血,半夜疼得睡不了,他掉了一大把头发给将将养得差不多。
内室的炭火燃得旺了些,隐隐带着草药清苦的味道,针灸毕后,张机一边收拾杂物,一边思索着新药方,冷不丁听那似是睡过去的病人唤了一声。
“老师,”那人问道,“你能保我多久?”
荀晏见他不答,又说道:“请老师务必保我两年以上。”
张机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问道:“那你还准备瞒着令君多久?”
“请务必莫要告知他人,”荀晏慢慢说道,“恐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最早是因心中怯意,不敢告知,如今却是形势所迫,不能告知。
谁会跟着一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发疯呢?阿兄是最纵容他的,也是最不会允许他胡闹的。
张机甩袖离去。
荀晏攒了些力气,方才的昏昏欲睡已丝毫不见,他披着外衣坐起身,浑身乏力但憋闷疼痛却淡了下来。
倒是个应该睡觉的好时候。
他这才看到屏风后有团黑影。
“我竟不知你疯得这般厉害。”
那人从屏风后走出,面上阴沉得吓人。
“……四兄,”荀晏干巴巴说道,“来多久了?”
“张公为你针灸之时,我怕吵着你们便在此处站了会。”
荀谌发泄似的把文书往地上狠狠一砸,却又小心翼翼的避开的堂弟那片地方。
荀晏叹了口气,转瞬之间便整理好了心情。
“既是如此……”他慢吞吞说着,“友若可能为我取纸笔来?”
荀谌再如何惊怒,如今也只能对着自己发火。
他取了纸笔来,盯着堂弟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下笔后字迹与平常无异,那是写给马超的信。
“马超此人心思颇多,羌胡之气浓,”他蓦的提道,“你今形势不明,他岂会贸然出手相助。”
荀晏笔下一顿,继而写下——
君若不至,他日凉州再见。
墨迹晕染,笔力透纸,他陡然泄了力,右手微微颤抖着。
他扔下笔。
“事不过三,”他垂目轻咳着,“他会出兵的。”
总归是两次生擒的缘分。
“我并无大碍,”他与荀谌说道,“过两日就该动身了。”!
第235章
昨日夜里下了场秋雨,雨水冲得山道之间愈发泥泞,残枝断叶铺满了道,山石矗立在大路当中,一大清早的便有民工劳役一身疲惫的来修路。
淮南地震,灾害虽不严重,却致使民心惶惶,地龙翻身引起了山崩,把大路给封了。
曹操也只得留下来专心治理淮南诸县。
他开芍陂,治茄陂、七门、吴塘诸堨以灌溉稻田,淮南百姓见了都……绕路走。
愚蠢的淮南人。
曹操做出了评定。
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庶民都是愚蠢的,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得失,却远远看不到长久的利益,可他们的命却又如蜉蝣一般,朝生夕死,哪儿看得到什么长久。
他鄙夷他们的愚蠢,却又忍不住怜惜他们。
他清楚他们的痛苦,却必须继续压榨民力。
淮南是军事重地,边地屯田是惯例,如今苦一苦,等到来年士兵就能吃饱了,平民也能少饿死些人。
他再让劳役日日去开路,先保障粮道畅通,不能断了与后方的联系……
曹操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他近来头风病复发,日里夜里的头疼欲裂,又加之淮南民风彪悍,盗贼横行——
若非那些庶民互相掩护,他何以至今摸不准那些贼寇的方向,他们民贼相护,将曹军当作外人。
于是那一身泥泞,满脸惊惶的士兵向他汇报许昌之事时,他竟是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丞相,丞相!”
身旁的幕僚唤了他几声。
曹操不语。
身旁那些文人幕僚便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我早说荀晏其人表面君子,实则两面三刀!”一人冷哼道,“如今果真反矣!明公该当早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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