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
“朕若是此时下了这几道诏书,只怕媚娘在后宫中,便无立锥之地。”
姜沃在皇帝说出这句话前,就已明白:是,皇帝这三步,直接从出身、子嗣和帝宠三方面把媚娘彻底推到了众人跟前。
有敏锐的人,必然能嗅出陛下有意改换后位的心思。
会有人依附上来,更会有人展露出敌意!
若说皇后背后的世家,此前对媚娘这位有子宠妃,只是‘务必打压’下去的想法,那这之后,应当就是‘务必除之’的态度了。
“媚娘催朕勿要顾虑,早做决断。”
“朕也明白,若再拖个几年,朝上人人只怕已然惯了太尉威势,惯了听从于太尉,再没有心气了——且宗亲暗弱,舅舅现在已然腾出手来,以后朝上再有忤他心意令他厌烦的人,直接可以发落了。”
“是该趁现在……可媚娘又忽然有孕,精神看起来不如从前不说,身边还要带着那么小的弘儿。”
“朕并非不知后宫阴私诡谲事,只怕此间争斗不比前朝差。”
“哪怕媚娘就住在这立政殿,朕也不敢说,这立政殿里就干净。”且人心易变,此时干净,将来也未必。
谁知道每个人背后牵着多少人,心里又藏着多少心思呢。
李治将心里诸事,一股脑念叨了一遍,然后望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太史令,略微苦笑道:“朕知道你的脾性,跟你说这些事,你也不会催朕做什么决断,你只会等着朕与媚娘来定。”
姜沃颔首:“是。”
是决意冒险,还是先退一步求稳——
无论最后媚娘做了什么决定,她总会陪着她一起。!
第94章 宸妃
永徽四年春。
皇帝率百官先祭高祖献陵,再祭先帝昭陵。
这还是姜沃第一次见到高祖献陵,与先帝的昭陵依山而建不同,高祖的献陵是堆土成陵,更随汉制。
因祭拜祖父与父亲两陵的缘故,皇帝还特意问姜沃:李仙师都离长安快三年了,他将来的陵寝地选的如何了?
姜沃在皇帝跟前低着头,替师父解释道:“师父意欲走遍关中龙脉千山,替陛下择一上佳吉穴。”
口中替师父陈述忠心耿耿,其实有点心虚——
上次她接到李淳风走私驿送来的信,才发现师父出长安后,直接就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欢快飘远了。
信是从蜀地寄过来的,李师父竟然直接南下拜访袁师父去了。
而他接到的圣命,明明是在关中寻陵寝。
姜沃收到信也是无奈:先帝一去,李淳风别说扔下太史局不管了,先帝丧仪后,连太常寺少卿之职也不顾了。
好在皇帝年轻,对陵寝事也不急,宁愿李淳风多走遍山川,寻一处吉壤。
“免于百年后祸事。”
虽说每个皇帝都盼着本朝千秋万代,但心里也清楚的知道,哪有什么万岁之人,万代之国。
因此对陵寝事便很看重,不欲死后受辱。
听皇帝提起这件事,姜沃倒是能够很有底气地请皇帝勿忧。将来他与武皇合葬的乾陵分外牢固,那是叛军拉来大军,甚至是上了火药,都炸不开的程度。
*
祭过高祖陵寝,皇帝下旨,追赐武德年间功臣勋爵十三人。
其中便有武昭仪之父,武士彟。
次日,又下旨封皇子弘为代王。
姜沃在朝上听皇帝连下两旨,便知皇帝与媚娘到底是做出了决断,不再等下去了。
朝后,她往后殿来看媚娘。
媚娘未卧床,正在殿内缓缓散步。春日阳光斜斜照进来,将殿中切成阳光与阴影分明的两块。
媚娘正走在两者之间。
见姜沃进来,就笑问道:“朝上如何?”
“应该已有朝臣觉得不对了,但这两事都是情理之中。”尤其是追封武德旧臣,说一句反对,连得罪十三家。
连一贯不怕得罪人的长孙太尉都没拦这件事,倒不是怕了,而是没必要。
“倒是代王事,太尉提了一句,代王还年幼,可缓封王。还提出陛下当年也是到了三岁上才封晋王之事。”
“不过,陛下坚持,太尉也就罢了。”
旁观者清,姜沃也在朝细细观察了长孙太尉三年了。
看着他从辅政之元舅,走到权倾朝野。
琢磨着他对皇帝的态度:有时候皇帝与他意见相左,长孙太尉的退让,也并不是臣子对君王的顺从,更像是长辈对孩子任性的无奈,颇有种‘罢了,这种小事就由着他’之意。
姜沃觉得这才是最不可调和的矛盾点,长孙太尉并不,从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是真的逻辑自洽问心无愧,认定自己在稳定朝纲,替皇帝安天下补不足。
姜沃与媚娘挽臂一起在室内散步,顺着阴影与阳光那条线走下去。
媚娘道:“这两件好过去,下一件才是难事啊。”又侧头对姜沃笑道:“只怕明日之后,长孙太尉就不会再赞你了。”
姜沃笑眯眯:“除夕夜那回,我就与陛下说过了‘太尉赞誉,实在惶恐’”。
又问媚娘道:“姐姐呢?近来精神如何?”
媚娘点头:“能应付来。”
他们特意选了这个时间点——媚娘的身孕已然五月有余。
孕中期算是女子有孕时,最安全的时间段。既不像早期要担心胎像不稳,又不似孕后期,生怕随时有临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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