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走出门前,回望了一下已经紧绷起来的帝后。
诶,果然,人要懂得分享。
分享后自己真没有那么紧绷了!
她又想起就在爱州做刺史的刘洎,身处温暖三亚的韩瑗——这些前宰辅们,一定觉得日子很寂寞吧。
他们一定很需要精神寄托吧!
*
这一夜,姜沃久违地睡得很好。
倒是皇帝和媚娘,一直没睡着,就白日的奏疏,商议未绝。
后来还是媚娘打断:“陛下,明日再说吧——若是再熬下去,只怕你又要头痛了。”
皇帝蹙眉:“可如何睡得着。”
媚娘安慰道:“法子不是一夜想出来的。陛下,先保重自身。”
帝后二人就起身,一起去东内阁内看了孩子们。
望了片刻儿女稚嫩无忧的脸庞,皇帝道:“若按姜卿所推测,只怕弘儿的孩子,就要难了。”
因孩子们都睡了,皇帝的声音很轻。
但说出来的叹息意味很重:“朕一直记得父皇圣言。”
“有些话,却是朕做了皇帝后,才渐深悟。”
李治闭上眼:“父皇道‘为君者,战战兢兢,若临深而御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终。’”[4]
是啊,他体会到了。
做皇帝,原来如同在深渊之上,驾着一辆不知何时就会朽坏而不可控的马车。
媚娘如以往般,将手覆在皇帝手上。
“我陪着陛下一起。”
**
姜沃很快就见到三省六部都紧绷了起来。
皇帝召所有四品以上,宰辅、尚书、侍郎等重臣见驾。
也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们。
皇帝问的更加直白简略:去岁,天下户籍已近四百万(三百八十余万户)。若数十载后,大唐户籍超过千万,百姓可无饥馁否?又该如何安置?
当场布置,每人要写足五千字策论。
姜沃站在其中,见朝臣们一片凝重。
很是欣慰:都别躺了,都卷起来。
皇帝和朝臣卷的越多,天下万民就能卷的少一点。
甚好,甚好!
*
姜沃原以为,她只是平等地卷了武姐姐、皇帝、师父、崔朝以及朝臣们。
并不知,遥远的黔州还有人被她影响到了。
姜沃返还长安没几日,皇帝就收到了来自黔州的信。
是黔州的亲卫一路北上亲自送的。
于是皇帝立刻拆了——这些年,他逢年过节或是遇到什么事,都会提笔给兄长写一封信。
倒是兄长,每年只回两封:一次是元日前后(看天气决定信的早晚),一次是他的生辰。
此番忽然有信来。
李治拆信。
原来,兄长也是在忧虑一样的问题。
其实这些年,为了避嫌,为了朝廷安稳,兄长自请回黔州,道终生不出蜀。
信中更不曾论一点朝事。
哪怕近年他去信,说起许多舅舅事朝堂烦难事,兄长也从不接此话,只是讲一讲万岭谷的山川草木,问一问他的安康。
可这回,兄长特意来信,说了人口陷阱事。
因这不是朝堂事,这是万民事。
李治看完了这封信,正要收起来,忽然摸到信封里还有一张信笺。
他摸出来看。
里面是单独的两句话。
“我与舅舅也论了此事,舅舅愁的难眠,后来竟去院中翻了一夜的土。”
“雉奴,过两年,你大约就能吃到舅舅种的葡萄了。”
李治反复看了好几遍。
提笔作书。
直接令外面候着的侍卫将回信与一套书带回黔州。
是舅舅于永徽年间所成全套《唐律疏议》
在他看来,舅舅忙着权倾朝野,《唐律疏议》的编纂,便没有《贞观律》来的细致。
如今,舅舅既然睡不着。
那耕地之余,再精修一下律法疏议也好。!
第109章 第一场科举
永徽五年。
七月。
暑热尚未消,圣驾便自九成宫返回长安皇城。
足见皇帝心火更胜暑热——圣驾回长安皇城后,第二日皇帝就把留守长安的四品以上官员也召集起来,同样的题目布置下去。
可谓是公公平平,每个四品以上朝臣都要有五千字(至少)策论,别以为留守长安,当时未随驾九成宫就能躲掉。
*
姜沃再次回到吏部侍郎院中,顿觉眼前一亮。
原本光秃秃的院子,已然大不相同。
院中新移了许多花木过来不说,甚至还特意挪了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来。
巴掌大的浓密叶片,在院中遮蔽出夏日炎炎中一片深浓荫凉。
东西房舍的窗前,又种了丛丛修竹,正巧妙的将他们各自的窗虚笼掩映,不至于外人一进院子,就能透过窗户一眼看到屋里人在做什么。
窗上还换了如一片晚霞落上一般的霭霞纱,与青竹格外相衬。
姜沃实不免赞叹:她才走一月,当真是换了天地。
如今走进这处小院,便如同走进世外桃源一样清幽雅致。
如姜沃初次见王神玉此人一样,只想到‘风雅’二字。
*
院中梧桐树的浓荫下摆着一矮几,并两把隔桌几放置的小椅。
此时王神玉正坐在其中一张椅上,他手里拿着一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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