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听见。
魈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又遽然浮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杂陈思绪。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着急确认她的生死。那点残渣打不倒她。
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可你找到我了。”
甘棠突然说。
她似乎把脑中的水晃荡没了,即便额头又泌出细细的汗,她还是接收到了来人脱口而出的问询。
魈一愣。
雨滴从苍翠箬叶上满溢坠下,流水在辽远的旷野潺湲地奔涌,魈在打叶声里听到甘棠陡然朝他搭话:
“你知道吗,他们说夜叉是英雄,是瑞兽!”
像见了新奇玩具的三岁小孩,瞄过眼去,连眼梢都带了笑。
于是他别过眼去:“有什么可高兴的。”
“就是高兴呀!”
甘棠咕哝一句。
她胸膛的业火大概把整个人烧糊涂了,她稀里糊涂半晌,突然吐出一句:“我死的时候,你有被吓到吗?”
魈颇有些无言地看向甘棠,并不想作答。
甘棠却似乎从魈的反应里知晓了些什么,她恍然点头,又问下一个问题:“那我死的时候,你应该没难过?”
业障发作还能目光炯炯看他,要是他不回答,她大概能车轱辘似的问到天荒地老,魈缓缓道:“……没有。”
“那,你没哭吧?”
问的都是些什么?魈恼怒地瞪她一眼,答得急如星火:“没有。”
他又忽然沉默不语。
她死后,他没能接受,等他接受,也已习惯了。
“那就好。”
她猝然松了口气,像是解开了一直纠缠的结。
霜白的电光仿若金虬乱闪,瞬间照出了魈怔忡的容色。
她在看向他的最后一眼里,莫非想的是这些吗?
……也许现在会。
好像胸口猝然被锤了一击,他在想什么?好在那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无暇再细理自己的乱麻一样的思潮。
因为她把手递出来了。
“要不,你拉下我的手吧?”
甘棠歪下脑袋:“会让我感觉身边有活人在。”
她望向前方的虚无:“这里全是死人。一个人在这里,真吵啊。”
“我不知道你在哪。”
魈知道她话里的死人是什么,那是业障,是夜叉心中的罪孽,是他们只能独自一人承担的报应,是他们最终一人步入的归宿。
那只手却笔直递出来,在寻求他的存在。
他眉睫忽而极轻地一颤。
甘棠以为自己等不到那只手,然而一息之间,她的手就被人遽然握住。
少年的手干燥,骨节分明,指腹有粗糙的茧,扣在她的手心。
那只手并不温暖,甚至在夜风中吹久了,带着股浸入骨髓的凉寒,就如同他这个人,孤清,疏离。
心头不歇的火却如同得到了甘霖,稍微不情愿地平息了些。
甘棠听到魈的踟蹰:“……你,往昔,发作了,在帝君龙王跟前,也是如此?”
她摇头:“才不是,在他们面前当然要可靠。”
“你不一样,我什么样子,你不都看过吗?”
魈忽然缄默下来。
甘棠没再说话,她的理所当然几乎让他要产生错觉,似乎这样做是被允许的。她就那样直直举着胳膊,把手放进他掌心,蜷紧了指尖,贴在他的指腹上。
他竟然也产生了错觉,不忍让人举得太疲累,于是再次蹲下身来——
她的脑袋歪缠过来,挨在了他的手臂上。
魈的呼吸一滞。
是站是坐?魈原本想站起来,却在雨夜薄微的光亮中,瞧到了甘棠额颅上的细密的汗。
她大概疼痛得厉害。
“……”
他鬼使神差在树底坐下了身,迩近之人把脑袋须臾移到了他的肩头,一点没客气。
不要脸,一定又什么也没想。
魈踅过眼,他伸手想推,手抬到甘棠鬓边,飘风将她的碎发拂得晃荡。
他放下手,转过头。
……推不开,算了。
耳廓后两点热意将要透上面庞,魈陡然看到远处山庄一角隐隐亮起光。
红芒穿过林麓,那是飘燃的火把。
汉子姑娘约摸着还在准备大傩仪礼,于是高昂傩歌在风雨中也飘入他们耳中:
“高击鼓,重捶锣,赤疫鬼魃逐却。”
他们的歌声被风雨掩蔽,远远传来,他肩头的甘棠也轻轻地哼:“疫病无侵扰,不必饫腥膻……”
她的声音变得细微,消散,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跃动的心重回胸膛,魈将甘棠滑落下去的头扶回他肩窝,雨水还在簌簌地落。
他听远方的歌还在继续唱:
“祝愿五谷满仓,家和人旺。”
“祝愿相爱相怜,一切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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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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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暾东升,雨霁天明。
半空中弥漫着泽润的潮湿气,与树叶逸散的清冽香气混杂在一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甘棠从林间出来,却依旧扶着额头。
不是业障头痛的缘故。
从地脉中走出来一圈,污秽在她体内留存的不深,虽然被魔神残渣诱发业苦,但尚能保持理智,一夜过后,业障已尽数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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