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维桢,你愿意信任他们,可曾想过,若非是我,他们又在哪里,你却独独不信任我?”
话至最后,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尖刻的意味。
赵维桢却拧起了眉头。
“吕不韦。”她开口:“你这般作想,却让我信任你?”
“是了。”
吕不韦又是一声轻笑:“到现在,我于你仍然是‘吕不韦’。”
他漆黑的眼眸中闪过明晃晃的严寒与傲慢。
巨兽自由了,索性不加遮拦,连最后的姿态都不屑去做。
“那又如何?”吕不韦懒洋洋、冰冷冷地问:“没有我,你有机会在邯郸运作,认识李牧?没有我,他李斯哪里来的机会面见秦王。甚至没有我,当今国君还在邯郸当个受尽欺凌的质子,他们谁不该感谢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时间,赵维桢只觉得心冷。
赵维桢承认自己从来没对吕不韦放下心过。她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吕不韦把刚刚的这番话做出行动来。
历史上的君臣决裂,犹如赵维桢心中的一根刺。她无时不刻都在惦记着如何避免那般结局。
若非野心滔天,他也不会做那么一番豪赌。可是野心有时候是会反噬本身的。
她深吸一口气:“你——”
“嘘。”
吕不韦含着笑意,捂住了她的口鼻。
他终究是放开了攥着赵维桢腕子的手,这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怀中掏出了什么物事。他递到赵维桢面前,重新摊开手掌。
上面放着的是两枚质朴的银饼。
赵维桢:“……”
所以他来之前,还是去过女儿们的屋子的。
“我送你锒铛珠宝,你从未放在眼里。”吕不韦低语:“他送你两块破银子,你却当珍宝不是?”
赵维桢:“…………”
平心而论,德音和文茵的床头丁零当啷挂了数不清的物件。
嬴政赠送的玉佩,赵姬赠送的镯子,还有蒙家、王家等等送的各色吉祥物件。但凡是带着真心祝愿的礼物,不管贵贱,赵维桢都帮双胞胎收了起来。
吕不韦独独就把李牧送的银饼拿了过来。
她的视线落在断开的红绳上,他是直接从床头扯开的。
这般发难,近乎荒唐。
可是在吕不韦咄咄逼人的情况下,赵维桢也笑不出来。
她……
倒是明白了他为何如此生气。
吕不韦太生气了,气到怒火滔天,气到连平日里拿捏着不肯放下的姿态,装模作样的风度都不顾。
满口气话,说的也是实话,真实到让赵维桢心惊。
他是向她讨要局面,不是因为赵维桢在朝堂上打击他,与他针锋相对。
而是吕不韦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赵维桢不需要他。
并非赵维桢依靠吕不韦,而是赵维桢选择了吕不韦。
这样的失控感,使得吕不韦撕破了脸面。
终于摸清楚对方情绪的赵维桢,彻底地平静下来。
她的自控散去,眼底的困惑直接展现在吕不韦面前。赵维桢轻轻地开口:“你在向我求真情。”
吕不韦:“……”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吕不韦愣在原地。
他怔了怔,而后如孩童般歪了歪头。
“我向我的妻求真情。”吕不韦反问:“错了吗?”
没错啊。
到底是夫妻,他们甚至都有了孩子,理论上来讲拥有感情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赵维桢没想到,这话会由吕不韦说出。
他可是吕不韦啊。
助长她野心勃勃,支持她站上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个不择手段、不惮置喙的政治家,却要赵维桢爱他。
是因为他有真情,还是因为巨兽本性贪婪,它什么都想要?
赵维桢分不清楚,也问不出口。
诡异的沉默于床()笫之间蔓延开来。赵维桢的沉默仿佛进一步触怒了吕不韦,又好像是让他彻底歇了火。
吕不韦意味不明地哼笑几声,一如毫无征兆地攻城掠地,他又没有预兆地突然起身,放开了赵维桢。
“没意思。”
抱怨出口的男人几乎像个孩子。
他顿感无趣,翻身下床。
吕不韦伸手解开头顶发冠,墨一般的乌发倾泻而下。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去哪?”赵维桢问。
“洗沐。”吕不韦头也不回。
再出言时,他的声线已经恢复如常。
但吕不韦背对着她,赵维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平静下来。
怪物缩了回去吗?
倘若吕不韦就朝堂之事发难,赵维桢有千万句道理等待与之争论。可他一番怒火落在了非理智所及的地方,实在是让赵维桢猝不及防。
与人交流,她能赢。
与猛兽对峙,可不是讲道理说得通的。
来自欲望的事情,就用欲望的方式解决吧。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眼时,赵维桢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讥诮之色。
“吕不韦。”
她扬声道:“这你也能忍,你是不是男人?”
一句话落地,吕不韦前行的身形蓦然停下。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平日里清隽如玉的面孔,由阴影覆盖,神情近乎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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