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中他老是觉得天花板上那块漏水导致的陈年污渍，一下模糊的像不存在，一下又清晰到他可以说出它们渗了多少毛边出来。耳边听到的声响同样古怪，偶尔像有猫掂着脚轻声走过，有时又活像轰隆炮火碰碰砸下。
……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晕眩不已的期间，每分每秒拉的漫长，他连简单的逻辑思考都难以维持，仅能鬼打墙一般重复着“我是谁”“我在哪”两个疑问。
他隐隐感觉到身体的不适与灵魂深处的疼痛似乎是两回事，彼此互不相干，却全数加诸在他风雨飘摇的意识残片上。后者并非真正的疼痛，而是某种令他极为不安的……
忽然，他的思绪中断，一张小脸出现在上方，他无意识望了过去。
那是一位女孩，年纪相当小，或许不满5岁，双颊仍带着婴儿肥，不过已能从五官细节，初窥未来美人胚子的雏形。然而那双漂亮的圆眼睛此刻溢满了泪水，泪珠不住滚落，砸进她抱着的水盆里。
他顺从了身体本能，费尽千辛万苦挤出一丝力气，抬手抹过女孩颊边的泪水，气若游丝，沙哑着嗓音开口：
“……别哭了，沐橙，哥哥没事。”
对了，小姑娘是他的亲妹妹，苏沐橙。他晕呼呼地想，可是某种错位混淆感挥之不去。
世界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人被关在盒子里使劲摇晃，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有余力观察周遭。
无论是苏沐橙，豁了口的脸盆，他躺着的单人床，渗水的天花板，昏黄闪烁的灯光，亦或周围各式各样或残缺或破烂的家具物品，再再说明了他们生活条件的恶劣。
“嗯，我不会哭了，哥哥也快点好起来。”
苏沐橙说，她抹了抹脸，手背上的脏污将小脸蛋抹成了花猫。
小姑娘没有心思打理自己，却极为认真地替他擦过脸手，在额上换了条冷毛巾。尽管无济于事，他仍安抚地咧出笑容，彷佛当真因为这条毛巾痊愈了大半，苏沐橙跟着微笑，她还太小，没办法分辨哥哥的笑容是真心的，抑或真心想瞒过她的。
将叠成方块的毛巾放好，苏沐橙跑到缺了腿的桌边，从一只篮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个小布包，小姑娘以拆□□的慎重解开了破布，里头包着一块边缘发灰的硬面包。
对着发馊的面包，小姑娘的反应却是悄悄咽了口唾沫。
苏沐橙不晓得她哥哥如今处于何种状态，连天花板的分厘毫丝都看得过度清楚，同样不知道当她背着身躲在墙角，捻起面包发灰的边角一点点吃下时，他全数看入眼底。
苏沐橙反覆确认面包看起来令人充满食欲了，才扬起高高兴兴的笑容，捧着干净的面包回到床边。
“哥哥，吃点东西吧。你生病了，多吃东西才会好。”
小姑娘嘱咐，一反刚才舍不得浪费，捏着边角小口进食的动作，苏沐橙将面包豪迈地大块大块撕开，沾水弄软，凑到他唇边。
他确实饿的慌，浑身发烫，胃如烧炭，只能张口一点点吞下泡水面包。
说实在话，他觉得这面包还算好吃，好像他曾经尝过更加可怕的东西。不过身体的反应却是如鲠在喉，溢满酸楚。
“沐橙，这是妳今天出去找到的?”
“是呀!哥哥放心，我也能够帮忙找食物啦。”
小姑娘神情开心，说着常人无法想像的事：“最近D区的垃圾常常倒来附近呢，他们吃东西好浪费呀，我翻到好多食物，都吃撑了。”
苏沐橙苦恼地揉着胃。
她的动作很有技巧，看上去真像是吃饱了，胃部鼓囊囊的，可这是他自己都用烂了的小伎俩，哪可能辨认不出真假?小姑娘手底下堆出来弧度，全是衣物，实际胃里空空荡荡，腹内干瘪。
他的思绪忽然被干扰，心里闪过一些模糊的认知。
--联邦五等模组，E区，被世人称为‘贫民窟’。
这破地方作为模组，当然有天候系统精妙模拟的四季，夏季极热，但热不死人;冬季极冷，却有中心街区之类的地方，终年保持着适宜恒温。
联邦政府保障最低限度的食物医药，这里同样有配给，足够让人活下去。
但也仅仅是活下去。
活的不成人样，活的像行尸走肉。
他从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尽管他压根什么都想不起来，仍有这种感觉：
这一年贫民窟的冬天，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冷的一回。寒风刺骨，直入骨髓。
仍旧是强烈的头晕目眩，体内冷热交战，心底愈来愈响的呼喊却支使他强撑起身，在苏沐橙的惊呼中，摇摇晃晃地下了地。
“沐橙，今天是什么日期?”
苏沐橙忧心忡忡地报了，紧张地扶着他：“……怎么了，哥哥?”
他没有回答，甩着咣咣作响的脑袋。
前阵子在街边摆地摊时听到的消息，对己身情况不大肯定的猜测，小姑娘磕在他手边骨瘦如柴的感觉，全数连成了清晰明确的答案。
无暇顾及其他，他挣脱了小姑娘的手，连鞋都忘记穿，大步跑出门外!
窄小阴暗的贫民窟外，模组正是晴朗而虚伪的蓝天，虚假的白云好似棉花糖点缀在天上，街头人潮耸动，热热闹闹的音乐在街上大响，一派和平，与仅仅几条街外的灰败景象，形成无比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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