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素来不信鬼神，心想：就算这是真的，我也仍然嫉妒前世的我，我是前世的我的替代品，我永远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永远不能确保我在你心里比他更重。
李寻欢继续道：“过了今日你就十六岁，你要开开心心顶天立地地活着，你在这世上不是无亲无故，你娘和我都是关心你的人。”
阿飞心想：可是娘亲已经死了，你也说不定哪天突然消失，就如你突然出现一样。
李寻欢动情地道：“你失去了娘亲，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阿飞终于抬起头，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发现阿飞真的长大了，五官端正，轮廓变深，非常接近于前世初相识的样子，也许因为这一世没有受到太多风霜雨雪的侵袭，如今阿飞脸上少了些冷峻之色，多了些丰润，像沾着露水的朝阳，冉冉升起，光芒万丈。
“就算我信你说我们是朋友，那么，你可以陪我多久?”阿飞少见地咄咄逼人地问，“你能陪我到死吗?你能天天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吗?”
“好朋友也不一定会这样，这样做的便是夫妻了。”
“那我们……”
那我们便做夫妻好了!——这句话阿飞并没有说出口。
他虽然不明世事，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直觉告诉他这句话一旦出口，有些东西便会失去，再也无法挽回。
他害怕失去，害怕到连一句过界的话都不敢说，他更怕他说了，李寻欢的反应是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一句傻孩子。李寻欢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好朋友，却向来只把他当小孩子。
李寻欢喜欢孩子般的单纯和天真，阿飞就做出一副单纯天真的模样惹他爱怜，可也正如李寻欢所说，阿飞终究是不可避免地长大了，长大的阿飞又怎愿意一辈子当小孩?
小时候阿飞无比渴望快点长大，他要带李寻欢一起闯荡江湖，他要成名，他要出海寻找父亲，只有长大了才能做到这些事，而今他才意识到，或许当他长大的那一刻，便是他失去李寻欢的时候。
“我的武功练得差不多，只缺少实战经验，我想十八岁入关，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咳咳咳……”李寻欢忍不住咳了起来。近年来似乎是少喝酒的缘故，他越来越少咳，此刻的咳嗽更像一种掩饰。
“我会凭自己双手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你相信我。”
李寻欢点点头，他从不怀疑阿飞有这样的能力，毕竟上一世的飞剑客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清清楚楚记得飞剑客的英姿。
“我会有很多钱，我会给你建一座大房子，我会给你请很多仆役，你受不惯关外苦寒我们便在江南居住，你喜欢梅花我在你屋前屋后栽满梅树，你身子不好我给你请来天下所有名医，等你身子彻底大好我便找来世间美酒让你品尝个够，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弄到手，你讨厌哪个人我就去杀死他，哪怕你要女人……”阿飞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坚定，“我都可以满足你。”
“只要你天天跟我在一起。”
“我娘死了我很难过，是你把我拉出来，我不想再一次失去。”
“你跟我一起入关吧。”
阿飞站起来，双手捏住李寻欢肩膀，俯身，全神贯注盯住他，犹如盯住即将逃跑的猎物。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中带着虔诚之色，似乎这个猎物并不仅仅是猎物，同时又是他的主人。
面对这样的阿飞，李寻欢实在不忍拒绝，又不得不拒绝。他已经很疲倦，他不想再回到李园见到诗音和大哥，他更不想因他重出江湖而惹出那么多事来，这辈子，他只想平平淡淡了此残生。
是的，残生。
阿飞还年轻，还有那么长的一生，他要如何让如朝阳般的阿飞明白自己所思所想?
他挥开阿飞双手，拿过酒瓶灌了一口酒，深深叹一口气：
“唉，你还是个小孩子，你还不明白……”
阿飞打断李寻欢的话：“我不是小孩子!”
阿飞重申一遍：“我不是小孩子闹脾气。”
阿飞眼里布满凶狠之色，片刻，把这戾气散去，道：“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坐下，把脸埋在碗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饭，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一次，饭菜已经品不出什么味道。
李寻欢也不再说话，自斟自酌。
他意识到阿飞变得不可控，变得强势，越来越接近前世的飞剑客形象，而李寻欢仍然把他当做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看待，一时还有些无法转变过来。
他还意识到说不清楚的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不知哪里出现偏差，总之阿飞不是和前世完全一样，前世的阿飞绝不会对自己提出这种奇怪要求。李寻欢把这归结于阿飞实在太过孤独。
也许，应该让阿飞尽早入江湖，他交到许多新朋友，才不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自己不放。
他会有并且应该有一个完美的家，自己是他生命路途中的一个过客，在他十八岁入关时，李寻欢这段路便结束。只是，不知如何跟阿飞说。
夜色降临，阿飞和李寻欢躺下休息。
李寻欢晚膳时多喝了几杯，很快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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