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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_朱维坚【完结】(28)

  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不得不非常秘密地来到冯律师家。万幸的是,天已经黑了,冯律师家住宅楼附近人不多,进楼时也没人看见。即使这样,冯律师仍然惴惴不安。三人进屋后,他即告诉他们,住宅楼隔音不好,声音大一点左邻右舍都能听见,所以,一定要小声说话。对冯律师的要求,李斌良一概答应,然后迫不及待地说:“冯律师,咱们开始吧!”冯律师:“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李斌良:“一切,我们想知道‘疯子’……不,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们想知道他的一切,你所知道的他的一切。”冯律师:“好吧。不过,我并不知道他的一切,我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但有一条,我这些话只跟你们说,你们一定要绝对保密。”李斌良:“我们发誓。”冯律师:“那就从他的案子说起?”李斌良:“可以。”冯律师叹息一声:“怎么说呢?其实,这完全是个冤案,天大的冤案,这么多年来,我的良心也一直为此不安,可是,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苗雨拿出笔录纸和笔准备记录,冯律师急忙地:“不行,不能记录,你们要是记录,我就不讲了。”李斌良急忙让苗雨把纸和笔收起。冯律师盯着苗雨把纸和笔放回包内,才感慨地开口:“转眼间,已经十多年的事情了,现在,人们都叫他‘疯子’,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其实,他的真名叫袁志发。我还真问过,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原来,他家一向很穷,父亲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可一直没发起来,直到改革开放,这个愿望才实现了。你们不知道,当年,他在山阳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曾经被评为全区新长征突击手、劳动模范,还是全区十大有贡献的企业家之一。”有这种事?李斌良三人互相看了看,现出不解的目光。苗雨急迫地追问着:“可是,后来怎么了,怎么进的监狱,变成这个样子?”冯律师:“这你们知道,因为贪污,被判刑了。”苗雨:“冯律师,您讲具体点,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律师叹息一声:“说来可就话长了。就像那句成语说的那样,‘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其实,在他开始发达的时候,灾祸就已经埋下了。对了,他起步于八十年代初期,发展于八十年代中后期,那时,社会正处于变革期间,政策比较宽松,他年轻,有文化……说起来,他文化也不算高,是高中生,可是,当时在农村也算文化人了,脑瓜又好使,胆子大,敢闯,先是靠做生意攒下一笔钱,后来,被选上了村长,就开始带领乡亲们办企业,集资成立了一家冶炼厂。当时,这么干的还不多,所以,效益很好,到九十年代初期,资产已经达到两千多万元,这样的企业,在整个山阳也数一数二了。”李斌良想起邱晓明说过的话:“冯律师,他这个企业是什么性质,到底是国营,还是私营?”冯律师:“你们自己判断吧,整个企业无论是国家还是其他企业,都没有投过一分钱,完全是靠袁志发个人投资和乡亲们集资办起来的,你们说是国营还是私营?”苗雨:“当然是私营。”冯律师:“可是,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当年……其实现在也是这样,方方面面对企业的限制、刁难勒卡太多,袁志发为了企业办得顺利,就在名义上挂靠了县冶炼厂,也就是所说的戴一顶‘红帽子’,为此,每年还要交县冶炼厂二十万元管理费。想不到,恰恰是这一条害了他。”李斌良:“您刚才说了,他是因贪污被判刑的!”冯律师:?“要不怎么说是冤案呢?他那根本就不是贪污,而是合法所得。他执行的是董事会集体通过的决定,经营管理人的工资待遇与企业效益挂钩,年末总利润的百分之五为管理者的工资,也就是分红利。因为那几年企业效益非常好,每年都能分到几十万,他不敢要,只领取十万元以内,其余的都给了职工或者投入企业的再生产。对了,当年,报纸还报道过他的事迹呢……当然,也不是他的觉悟真那么高,主要是害怕拿多了别人嫉妒,有人整他。可无论如何,应该说这个人的品质还是不错的,现在的贪官,什么事不敢干,什么钱不敢拿?所以,他出事后,企业的职工都埋怨他说,如果他如数领了钱,或者真的贪污了,然后拿出一部分往上送,反而没事了,企业也垮不了。”苗雨:“冯律师,您快说,他是怎么出事的?”冯律师苦笑一声:“怎么出事的?咋说呢,好像是县领导接到一些举报信,说他有贪污问题,就派工作组进驻企业查账,查了三个多月,什么也没查出来,本来就该宣布没事了,可是,检察院又来了,最后,就把他分红的钱定为贪污,一下判了十年。”苗雨:“怎么能说是贪污呢?企业不是他们自己的钱,自己办起来的吗?”冯律师:“我不是说了吗,谁让他戴顶红帽子了?”苗雨:“可是,认定犯罪不能依据外在的名字,而要依据事实啊?”冯律师:“我只是个律师。我在法庭上也这么辩护了,法庭没有采纳,我有什么办法,其实,别说是我这个律师,即使是法官,也没办法。”苗雨:“我怎么就不明白,怎么没办法?你说,怎么没办法?”冯律师又苦笑一声,不回答。苗雨还想追问,被秦志剑制止:“冯律师,事情就这么简单?”律师:“对。在中国,坏人要整一个好人是件非常简单的事,相反,好人要想和坏人斗,那可就太难了。”苗雨愤怒地:“可这明明是冤案嘛!”冯律师:“我一开始就说了。”苗雨:“那你这律师是怎么辩护的呀?是非如此明显、罪与非罪如此分明的案子,就这么判了,你这律师是干什么的呀?”冯律师再次苦笑一声:“同志,听你的话好像不是中国人似的,你们既然是警察,有些事还不明白吗?律师算什么?有些案子,如果上边有人定了调,你律师就是辩护出花来,也没有一点作用。其实,当时有些法官和检察官也认为是一起错案,可是,这些人调离的调离,免职的免职,换上一些不讲良心或者胆小听话的人……对,就像我这样的人或者不如我的人来办案,罪就这么定了。”苗雨:“这……你们可以上诉啊?”冯律师:“上诉了两次,上边也发回重审,重审的还是那些人,结果能改变吗?”秦志剑:“后来没再申诉?”冯律师低声地:“没有。”苗雨愤怒地:“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申诉?”冯律师沉默片刻,低声地:“我害怕。”秦志剑:“害怕,你怕什么?”冯律师:“有人暗示我,如果我再为这案子申诉下去,就别想在白山地区当律师了。”秦志剑:“谁暗示你?是谁?”直到秦志剑问了三遍,冯律师才回答:“是决定我命运的人。”想了想又补充,“也是决定你们命运的人。”苗雨抗声地:“谁,到底是谁,你说出来!”冯律师沉默不语。秦志剑:“你说,‘疯子’……不,袁志发被陷害是有人举报,举报人是谁?”冯律师:“不知道,据说是匿名信……既然匿名信能引起领导如此重视,造成这种后果,我怀疑,写信人不可能是企业内部的人。”苗雨:“那会是谁?”冯律师摇头:“不知道。”苗雨还想再问,被李斌良制止。没有必要再问了,冯律师说得对,一封匿名信令人如此兴师动众,导致这样的后果,而不少公开举报甚至集体上访都没人理睬,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李斌良想了想,转了话题:“袁志发被判了,企业后来怎么样了?”冯律师苦笑着:“能怎么样,倒闭呗,拍卖了!”李斌良:“卖给哪儿了?”冯律师:“华汉公司。”李斌良:“华汉公司?”冯律师:“现在,这个公司已经不在了。”秦志剑:“哪儿去了?”冯律师:“它改名了。”苗雨:“它现在叫什么?”冯律师想了想:“汉雄集团公司。”李斌良惊讶地差点站起来:“什么……汉雄集团……”冯律师:“对,价值两千多万的企业只卖了二百多万。”“他妈的,气死我了!”秦志剑突然拍案而起:“汉雄集团不就是赵汉雄的企业吗?这里边肯定有事,冯律师,你说,赵汉雄能不能参与这个阴谋?”冯律师:“我是律师,没有证据,不能乱说!”苗雨:“我听明白了,这是陷害,是阴谋,肯定是个阴谋。”律师看着李斌良:“李局长,还有别的事吗?”李斌良:“有,冯律师,我们想了解一下袁志发的家庭情况,你一定知道吧,他有家吗,有亲人吗?”冯律师:“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家了。”李斌良:“那么,从前呢?在他入狱之前,一定有家吧!”冯律师:“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当时,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夫妇二人,一个儿子。别看袁志发有钱,可是,作风非常严谨,家庭观念也很重,从来没有风流韵事,他特别喜欢儿子,想送他上大学。可是,等他判刑后,妻子就和他离了婚,带着儿子不知去向。”沉默片刻,秦志剑又问:“后来呢?袁志发出狱后就疯了,像现在这个样了?”冯律师:“是的。”李斌良:“他出狱后,你和他接触过吗?”冯律师迟疑了一下,摇头:“没有。”李斌良:“冯律师,你不要害怕,我们肯定会给你保密的。你既然为他辩护过,和他有过这样的关系,他出狱后,怎么会不接触呢?”冯律师:“这……也算接触过吧,可是,他疯了,见到我也不认识,不管我跟他说啥,都是那句话:‘政府好’。这种接触也等于没接触。”李斌良眼前浮现出袁志发给自己鞠躬,说着“政府好”的样子。秦志剑:“那么,你对他疯了这一点怀疑过没有?”冯律师又迟疑了一下:“也怀疑过。因为,他是个既聪明又坚强的人,入狱前还对我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早晚要出来上告申诉……现在看,他很可能是装的,可是,他装得实在太像了,让人无法不相信!”苗雨:“那么,他出来后,你在生活上帮助过他没有?”冯律师:“帮助过,有时,偷偷给他拿件旧衣服,或者买点吃的给他。”李斌良突然地:“那么,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我是说,他在送进养老院之前,和从养老院跑出来后,夜间都住在哪儿?”冯律师迟疑地:“这……”秦志剑着急地:“冯律师,你快说!”冯律师:“这……我也说不准。你们知道,我们既然有那样的交情,我又因为帮不了他而内疚,所以,尽管他疯了,内心还是很同情他的,有几回,还真注意过他的行动……对了,那还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当时天还很冷,我下班时又看到他在外边游逛,就偷偷跟了他一会儿,发现他走进一幢烂尾楼,八成,就住在那里边吧!”李斌良猛地站起来:“是吗,哪个烂尾楼,你快领我们去……”冯律师的话不十分准确,那不是一幢烂尾楼,而是一片烂尾楼。这片烂尾楼坐落在山阳县城的南部,李斌良、秦志剑、苗雨在冯律师的引导下来到那里时,已经过了夜间十点多,他们的眼前,一片黑暗和寂静。车已经无法行驶,只好下车步行。夜幕中远远看去,这片烂尾楼足足有十几幢,最起码可以住上千户居民,可是,迎接他们的只是一片沉寂。秦志剑问冯律师:“这楼不是建完了吗,怎么一点灯光和动静也没有,难道一户也没搬进来?”冯律师叹息一声:“谁说不是,这是郑书记来山阳惟一的一处败笔。”苗雨:“什么,这个工程是郑书记抓的?”冯律师:“怎么说呢?这是他来山阳第一年搞的安居工程,他的本意是想让那些低收入的人也能住上楼,为建这些楼,县里制定了好多优惠政策,所以,价位较低,还和银行达成协议,购房者可以贷款,可是,想不到是这种后果。郑书记虽然不说,一定很恼火。”李斌良和苗雨一样十分惊讶,自来到山阳后,听到的都是郑书记的好话,这件事可是第一次听说。冯律师继续说:“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郑书记,关键是不了解情况,看错了人,不该把工程交给了汉雄集团。”秦志剑:“汉雄集团?不就是赵汉雄吗?”冯律师:“不是他还有谁。我猜,出了这种事,一是郑书记刚来不了解他,被他头上的光环欺骗了,二是上边肯定有人替赵汉雄说话,他没办法拒绝,只好把工程交给他。当然了,工程搞成这样,郑书记首先受不了啦,据说,他也找过赵汉雄,赵汉雄也答应翻修,可是一直拖着不办,再说了,房子的根基就没打好,能怎么翻修呢?那还不如重建了。后来,购房的居民又把官司打到法院,要求补偿,可是,法院也不敢把赵汉雄怎么样啊,所以,就一直拖下来。听说,郑书记为此发了火,说今后山阳的工程再也不交给汉雄集团,这也是汉雄集团总部离开山阳的原因之一吧!”听着冯律师的话,李斌良的心又被触动。秦志剑说得对呀,自从接触这起案件后,赵汉雄的影子怎么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呢?难道……此时,没有时间细想这些,四个人摸索着向前面的烂尾楼走去。路很难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正经路,到处是砖头瓦块,好在苗雨心细,带了个手电照亮,不至于摔倒。走了一会儿,冯律师停下脚步,向前望去:“他就进了这片烂尾楼,可到底是哪幢记不清了,天这么黑,还是明天再来找吧!”李斌良望去,觉得冯律师说得不错,十几幢楼黑影憧憧,黑灯瞎火,到哪里去找呢……突然,秦志剑发出一声轻呼:“快看……”李斌良抬头看去,见前面一幢住宅楼的某个窗口闪了一下亮光又熄灭了。苗雨:“有人……”苗雨说着,把手电向刚才闪亮的窗口照去,却被秦志剑一把夺下来关掉:“你干什么?”几人再也不敢出声,都向那幢烂尾楼望去。李斌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既然楼里没住人,怎么会有亮光,如果里边真的有人,会是谁,是什么人,这么晚了,在里边干什么……可是,好一会儿过去,再没有亮光,也没有一点动静。李斌良怀疑自己看错。可是,即使自己看错,秦志剑和苗雨不能都看错呀!秦志剑:“李局长,咱们过去,大家小心点,不要出声,苗雨,不要再打手电!”四人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向前面的楼房走去,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都把手枪拿出来,悄悄地把子弹上膛,打开了保险。就在他们接近那楼房的时候,忽然传出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人影闪出来,飞快地向远处跑去。秦志剑追赶上去:“什么人,站住……”李斌良和苗雨随后追赶。苗雨:“我们是警察,站住……”苗雨边喊,边打亮手电照去。可是,脚下是破砖乱瓦,跑不太快,而前面的人影却如惊兔一般,三纵两纵,眨眼间跑出很远。秦志剑向天上扣动扳机:“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枪声响起,但是,逃跑的人影跑得更快,往一幢楼房后边的黑影里一拐就不见了。李斌良和秦志剑、苗雨随后赶到,仔细搜查,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三人失望地停下来。秦志剑:“李局,怎么办?”李斌良没有马上回答,刚才在苗雨的手电光柱中,他看了一眼逃跑者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像在哪儿见过……可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说:“回去吧,冯律师还在后边,咱们去楼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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