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此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渴望的亲情，一直都未存在过。
可也正因为如此，在知道楚秋的长辈是苗人，哪怕不在身边，她也得到了亲人的爱时，妙桑不可抑止地有了好奇心，并出于不知道怎样的心思，将蛊的存在告诉了她。
如果他也拥有这样的亲人，如果他的哥哥没有离开，是不是在族人因为教主失踪导致惊恐，下意识寻找发泄口时；在他被污蔑是灾星，是克父克母、甚至说他是害教主失踪的元凶时；能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保护他、改变他最后被逐出五仙教的命运呢？
——呵，真是毫无意义的假设。
这么想着的妙桑，不想再看楚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的一年，他还是追查着有关尸毒的事情，只是时不时就会想到楚秋的脸，心中的平静被搅得一团糟，连带着他的行动也受了影响，变得有些敷衍。
也是在他快要爆发的时候，妙桑在一次意外中听到，楚秋被人怀疑是下尸毒的人。
这是不可能的。
妙桑第一反应就是中原人被骗了，以楚秋对五仙教的了解，是不可能知道禁.书秘典《尸咒》的，更不提成功做出尸毒。
更何况，不会有凶手会给自己杀害的人立上追悼的墓碑。
但这个想法一过，他心中又多了些不明的快意。
——看，即便被爱着，她也遭受到了与他一样的待遇。
他们都是被误会、无法自证清白的“罪人”。
之后的半年，妙桑虽然不承认，但还是会在追踪尸毒的同时，搜集关于楚秋的消息。很奇怪的是，明明前半年还被追得到处跑的人，现在突然没了消息。
直到最近，楚秋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他知道她被浩气的侠士追杀，知道她秉持着令人发笑的善良不对那些侠士动手，也知道她好几次从危险中生还。
妙桑就像是看戏的局外人，注视着楚秋这一年多的经历。
而现在，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或者说，是渴望看到的事情。
楚秋终于放弃了可笑的坚持，对浩气盟的人下了狠手。
看到楚秋和那个白衣的中原人说了什么就往他这里跑，妙桑没动，甚至称得上期待地等着她的到来。
“怎么，终于放弃你那可笑的坚持了？”
等楚秋到了他跟前，妙桑自然地跟着她的步调离开这里。
“只是和那些人小小的切磋一下罢了。”她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搭话，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看向那头没有追过来的人群，眉眼稍微放松了些许。“被打了不还手可不是我的风格……至于坚持？只是没必要杀掉他们而已。”
“诶——”少女突然露出带着分惊讶的揄挪，像是从他的话中知道了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我么？”
“可笑。”妙桑面无表情地嘲讽她，“现在有谁不知道‘惑世妖女’是尸毒的扩散者？”
乌蒙贵亲口承认的事，除了还在观望的人，都相信了他的说辞。
毕竟他们都觉得，乌蒙贵这样有身份的人，没必要陷害一个他们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女人。
“我可不喜欢这种称号。”楚秋耸了耸肩，没有对这种他俩明知的污蔑有任何愤然的表情，“……惑世妖女啊，真是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因为陷害，被江湖武林视为仇敌。”妙桑微微眯起了眼，没有让楚秋将话题转移掉，“你却只是将那些人打成重伤？”
“不然呢？”楚秋反问。
“杀掉，立威。”妙桑毫不犹豫地冷声道，“你若畏惧他们，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妙桑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将当初污蔑他、赶他走的那些人折磨致死，告诉他们自己不是那个无力的孩子了。
“杀人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楚秋听到他的话脸上的表情没变，似乎不意外妙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的愚昧并不足以致死。”
“你还是早点舍弃那种天真的想法吧。”妙桑听到她这话终于变了表情，他从楚秋的眸子里看到了现在陌生的自己，那双冷然的眸子沁满了恨，完全没有平日的冷静，“善良的人，永远活不长久。”
“我就当你是担心我好了。”哪知楚秋见到他的模样却是冷静得很，明明她才是被陷害的那一个，却在本该愤恨的时候笑的轻巧。
“知晓世界的黑暗仍然选择善良，才是真正的善良。”
“而我不是。”
“只是陷害、被人追杀、百口莫辩……这些对我而言都不是什么黑暗。”少女微笑的模样依然明媚，对比他的姿态简直就是光与影，“妙桑，我不是畏惧他们才放过他们，也不是因为怯懦不敢动手。”
妙桑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迷茫的表情，听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我放过他们，只是为了放过自己。”
这一刻，妙桑的心情难以平复。
多年的阴影并未因为眼前的少女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浓重。
他恨着导致他失去亲情的乌蒙贵，他恨着将他赶出家乡的五仙教众，他恨趁他弱小对他肆意欺辱的中原人，他也恨曾经弱小无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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