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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食堂_陈砺【完结】(23)

  “都说这儿上风上水,我却觉得‘高处不胜寒’,不真实。看着那些车灯、路灯、波光粼粼的倒影,真美,让我有一种,”陈悠直言不讳,不知悲从何来,她觉得自己可笑,“想直接跳下去的冲动——我知道,身处其中,未必美。”从来都是距离产生美,真的近在眼前了,就知一切皆为镜花水月,痴恋嗔贪无益。陈悠怀疑这是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大、过度紧张,营养素缺乏的症状。

  然而,陈悠的直觉和预感,就是精准得不可思议——风光无限的顶峰,往往危机暗伏。她的师父也相信,冥冥中,自有一种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在知会着陈悠,稚嫩的面孔下仿佛藏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苍老灵魂,物换星移,久别重逢。她总嫌陈悠太过单纯善良,即使看过诸多刑事案例,也从未认真贯彻过鲁迅先生的“不惮”之论,其实陈悠完全可以有更狠辣的一面让自己少受伤……但那就不是今天的陈悠了。她无从劝勉,只又给出一条经验:“不是什么事情、什么人,都能教的。”

  有些是教不会,有些是不可教。很多年以后,陈悠才明白——足够优秀,不够强大,是会招来灾祸的。

  危机迫近的时候,陈悠习惯尽可能多地处理掉家中与自己生活痕迹有关的东西,比如画过的画、写过的字、喜欢的玩具、不常穿的衣物,以及带有自己影像的照片……怕“睹物思人”这个词在自己离开之后,仍然刺痛生者心扉。她还在电视新闻里宣传提倡海葬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对父母说起“我活着的时候吃了不少海鲜,以后也海葬,还给它们”。出任务前的遗书,对她来说,不需要——事关重大,留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招致祸患——多余。她每次都仅凭口述留下六个字,遭遇不测才由同事转达给家人,“火化,海葬。谢谢!”——如果还有尸体的话。再多一个字,就不是她了。她相信,家人会懂。

  陈悠祖父家原本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解放前,整个城市的粮店、首饰铺都是这一个姓氏、一个家族打理的,老辈们觉悟高,一早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做了中|共地下党;外公则是在山里打游击的“红小鬼”。陈悠相信,自己骨子里的“不安分”,是家传的。他们这种家庭,娶错媳妇、嫁错郎,上错贼船、入错行,最后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是没有过。言谈行事不仅关系个人荣辱、家族名誉,更有可能影响一代人的信仰。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穷则独善其身”——循规蹈矩、默默无闻,“达则兼济天下”——道德楷模、功标青史。如果还有第三条,恐怕就得犯罪。

  人,最怕贪。一个“贪”字,从古到今,酿出多少祸事,无从计算。祖父用自己的见闻让陈悠引以为戒:清朝最后那好些年,内务府,管宫里挑费,就每年换窗户纸这一项,你知道花多少银子吗?油水大了去了……太后、皇帝、皇后、各级官员,明知道全是花账,眼瞪眼由着底下乱报,想管也管不了。

  历代王朝的覆灭、权力的坍塌,都免不了这般,盘根错节的贪腐,强弩之末,回天乏术,查禁不住,就只剩坐等亡国灭种。陈悠最烦户口本上印个“满族”就到处招摇撞骗、哄抬身价说自己是“天生贵族”的那一小撮儿人——亡国之裔,丧家之犬,何贵之有?再者说了,爱新觉罗最金贵的那一脉,早就在新中国开国领导人的关怀之下,匿了民族,改了姓氏,凭官方身份证件,没的吹嘘。

  郑薇薇也是皇城根儿土生土长的满族人,要真按族谱论,她算得上如假包换的镶白旗格格。可人家就从来不以贵族自居,更不自视高人一等。陈悠觉得这姐们儿比李亦然都靠谱儿。

  第12章 阈值与节制

  大约十年前开始,全民收藏文玩,今儿收这个,明儿收那个,时时得盘点儿什么。今儿盘这个,惦记那个;后儿盘那个,又想别的。陈悠仍然记得自己当年坐在琳琅满目的文玩店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家里的长辈和老板闲聊,顺便偷师,学学眼力。波罗的海蜜蜡挂件,海南黄花梨把件,苏工橄榄核雕手串,包浆狮子头核桃,和田玉手镯,田黄瑞兽印章,蝈蝈葫芦,南红雕件,正星正月菩提一零八籽佛珠……时不时也收几件。慢慢收得多了,家里的长辈和文玩店老板也提醒她:“文玩,是你玩儿它们,别被它们玩儿了。”

  道理相通。懂节制,知餍足,取中正。任何事物都有它的阈值,包括人类的味蕾——调料的种类超过一定数量,味蕾就很难分辨了,分辨不出来,大脑觉得累,对美味的愉悦体验也就降低了。

  李亦然有时在外面学了新的菜式,也会到周末食堂来教陈悠试做。陈悠习惯把果蔬食材切片生吃试味,分别沾淡盐水、蜂蜜水、柠檬水、花椒水再试,往往看起来纷繁喧闹的菜肴,调味越简单,越令人印象深刻、更觉美味。每次试做新菜成功,李亦然总不忘嘱咐一句:“我这都是国宴级后厨秘籍,你学归学,别到处嘚瑟。”他半个科班出身,师兄弟里不乏卧虎藏龙之辈。

  陈悠嗤笑他想多了:“闹肆小馆儿,就算我说国宴级别,也不会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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