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鬟美婢合上了门扉,林如海心中怅然,摩挲着冷硬的石狮怔怔出神。
书僮垫脚看了半晌热闹,回头见大爷恹恹的,只当是被挤着难受。
“大爷,宁国公进去了,咱们回吧?”
若是再闷病了,耽误殿试夺魁,回了姑苏定要吃顿板子。
林如海仰脸把那“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定定瞧了半晌,这才道:“回吧。”
寸功未立,多想无益。
很快到了三月底,姑苏有家信送来。林如海裁开那信封,见是母亲亲笔,不由郑重读去。
家中一切安好,还出了一件喜事。
他那房里人有了身子,已由母亲作主,抬了姨娘。
大妇还未进门,便先有了姨娘庶子,这事有失诗礼人家的规矩体统。
但自从父亲去后,母亲便左了性子,一颗求孙的心已疯魔了。
但凡是个平头正脸的女子,瞧着有福气、好生养,她便想张罗进府里,塞到他的房中。他已不再是母亲的爱子,而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
林如海把那信合上,想起荣国府里那小姐,心中顿生凉意。
夜里起了热,书僮们睡得沉不曾发觉,他也硬挺着不说,随它烧去。
如此挺了一夜,第二日便有些起不来身。两个书僮痛哭了一阵,又忙着为他请医用药。
断断续续病了三日,一直拖着不曾痊愈。眼见明日便要入宫殿试,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瞧大爷起来,提笔练了半日的狂草。
两个书僮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老爷去后,大爷再也不曾去外头宴饮游荡,那些打小玩起来的好友们也远了。这一笔冠绝江南的草书,改换成了从前最不屑的馆阁体。
自他开始留心经济仕途,从前的大爷便换了性子,再没有做过放旷出格的事。
这一病,委实蹊跷。
“备水,我要沐浴。”
那笔随手投在书篓里,墨渍晕染了一大片,书僮不敢多言,忙不迭下楼取水。
大爷自个进去沐浴了,两人凑在书案旁收拾,捡起那揉成团的纸张摊开,便见每一张都写着辛稼轩的词句: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了,相思病怎熬?
“这是……想表小姐了?”
“我呸!”
大爷何曾对表小姐有过男女之思。
夜里刚交过三更鼓,林如海睁开眼,自己穿了衣衫,把那学子的方巾戴上,这才去喊醒两个书僮,打水来漱口净面。
“夜里风高,大爷就别骑马了吧?”
林如海在那马蹬上一踩,翻身坐上去,“无妨。”
大红的披风里层,暗绣着蟾蜍和桂花,教风吹得翻出来,惹同行的人取笑两声。
其实这样的美好祝愿,他们谁身上都有几样。
路经宁荣街时,那街口站着两个高挑小婢,轻纱覆面看不清容颜,衣饰素淡也摸不透出身。
“姑苏林如海大爷请暂缓一步!”
这脆生生的呼唤活脱脱便是一折才子佳人的戏剧。众人哄笑一阵,把林如海轻轻一推,打马先往宫门口去。
林如海下了马,牵着缰绳随那两个婢子缓行,见那转角的地方停着一辆八宝香车。
帷幔里端坐的女子,正是教他日夜辗转反侧之人。
“夜深露重,小姐可曾添了厚衣?”
“劳郎君记挂。今日殿试,妾祝郎君得偿所愿。”
林如海一怔,瞧着夜雾里那层层帘幕后的女子,心头一恸。
“中或不中,小生都要回姑苏去的……”
“常听人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妾早向往许久……”
这托付终身的话语已十分直白,天际凉月低垂,晚风拂得脸上滚烫。谁知那心中早已认定的良人,却一句话教她如坠冰窟。
“小生须眉浊物,不能与小姐把臂同游。”林如海顿一顿,咧唇道:“内子胸怀笔墨,若是小姐不弃,来日到了苏州,便由她带小姐赏玩各处。”
那白马疾驰而去,不过一息便失了踪影。
荣国府里静悄悄的,除了上夜的下人,满府都睡得正香甜。
唯有荣禧堂里还燃着蜡烛。
琥珀悄悄进来,小声道:“姑娘回来了。”
“各处可曾敲打过?”
国公夫人一双厉眼如电射来,琥珀颤颤身子,答道:“已吩咐过了,今夜太平无事,一切如旧。”
史夫人按按眉心,扶着鸳鸯的手,迈步往女儿院中去。
蕴玉阁里,丫头们跪了一地,史夫人心中惊诧,忙往内间快步行去。
“敏儿?”
她的女儿小脸煞白,正伏在桌上哭泣,一旁的痰盂淡淡散发血腥味。
鸳鸯把落在地上的手帕捡起,见那上头赫然一团血污,显见是咳了血的。
史夫人脚下一晃,把女儿揽入怀中,登时落下泪来。
她一生两子一女,最珍爱的便是这个女儿贾敏。
女儿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明知夜会不合规矩,怕伤了女儿的情面,便装聋作哑随她去。
丫头们都跟着,她教养出来的女儿也必然不会做下那寡廉鲜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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