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与庞煜环顾挂满墙壁的琴器,陆采莼则走上前,轻轻敲了敲柜台,那掌柜的头猛一点,顿时惊醒过来。陡见了店中多了许多人,他忙问道:“众位来敝店,是买字画,还是买琴器?”
庞煜目光扫过一圈后,忖度这满壁琴器多是俗物,便问掌柜道:“店家,在下想打听一位铸琴的师傅。”言罢,便把口中所谓的铸琴师的名姓样貌详细地讲给了掌柜听。
掌柜沉吟道:“相公说的这位师傅,老朽不是不知,只是他已隐没林间,不出山多年了,便是老朽以往收了他数把琴的,如今与他也无音信来往了。相公若是欲向他讨琴,恐怕老朽也帮不上忙。”
陆采莼忙问道:“店家既收了他的琴,可还存一二把?”
掌柜道:“姑娘,来凤台向他讨琴的人不少,老朽这小店中,怎存得住他老人家铸的琴?”
庞煜道:“此铺中若无,去他铺便是。”
掌柜笑道:“相公说得容易。敝店虽小,既无,他铺又怎会有?”
白玉堂道:“真无办法了么——不若店家告知我四人,这铸琴的师傅到底栖在何处?”
掌柜道:“许是在八公山,又许是在茅仙洞,老朽也不敢定言。”
庞煜仰首问梅鹤:“要不……再麻烦白少侠与陆姑娘一趟,改日晴好的天气,我们一同去郊野里寻一寻?”
梅鹤目光瞥过庞煜搁在四轮车脚踏上的腿脚,抿着嘴摇了摇头,道:“雪夜访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不过一把琴,甚么琴不是用来弹的?”言罢,把手指一指壁角的一把琴器,道,“我瞧那把就挺好。”
庞煜轻轻牵过她的手,笑道:“也是,何必执着于一物?”言罢,他问掌柜道,“琴器虽有高下,却也看眼缘。此琴与我夫妻二人有缘,这就劳烦店家取下,与我二人一观。”
掌柜把桐琴取下,搁在柜上。庞煜轻抚琴额,道:“这额上甚空,不如刻几个字。”言罢,他又问掌柜道,“店中可有篆刻刀?”
掌柜取来刻刀,庞煜把在手中,两指捏住了,轻轻旋动。他微一偏头,问白玉堂道:“白少侠觉得刻甚么字好?”
白玉堂挑眉问道:“庞公子这是在考校白某的文字功夫?”
“不敢。”庞煜摇了摇头,笑道,“既来凤台,与二位再会,实是有缘。在下不过是想请白少侠出这么个主意,也算留一份纪念。”言罢,用手指轻勾慢挑琴弦,铮铮琴声流溢,不成曲调,却别有一番天高云阔之意。
陆采莼道:“窗外雨声,室内琴声,也倒是个作诗的好景——”
“声起煞秋风,音绝烟雨浓。”
陆采莼话音未落,白玉堂已沉吟着念出这么一句诗。
梅鹤听罢,笑着赞道:“好气象!”她颔首,对庞煜道,“二郎,便刻这么一句罢。”
庞煜手中刻刀在琴额上游走,木屑被掀起,被他用小指掸到一边。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庞煜便收了刻刀。指腹拂过两行小字,铁画银钩的一句诗便浮现在琴额上。
掌柜见了,道:“这位少侠的诗,与公子的字真是相得益彰,实在为老朽这把素琴增了光。”
庞煜将裹好的琴抱在怀中,梅鹤推着四轮车从店中出来。白玉堂问道:“下一程去哪儿?”
庞煜抬眼见天色黯淡,铅云密布,风雨交杂,眼光下瞥,见梅鹤的裙裾和绣鞋都污了泥渍。他想了一想,道:“虽无日影,但估摸着已近午时,不若去酒楼中坐一坐,待到雨歇,再作打算。”
白玉堂心想,这二人当真是把来凤台县当做游山玩水了。
随二人入得酒楼去,庞煜被梅鹤推着四轮车望里,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道:“来时路上人烟稀少,这凤台县内却还有往昔几分阜盛的模样,颜大人确实是好手段。”
坐在了雅间当中,随意点了几样小菜。菜未上时,案几上只摆了几盏茶水。庞煜拂开茶盏,剥开裹琴的布,把琴架在案几上。纤长的手指抚过琴弦,庞煜问陆白二人道:“两位可会操琴?”
白玉堂道:“习武之人,耍枪弄棒的,琴倒是不会。”
陆采莼则道:“幼时也曾学过音律,只是到如今,已记不得一二了。”
庞煜笑道:“无妨。”末了,侧首问梅鹤道,“阿鹤,可还曾记得《归去来兮辞》?”
梅鹤道:“你许久不曾弹过此曲了——我倒是怕你忘记。”
庞煜微微一笑,对陆白二人道:“献丑了。”
挥手奏琴,万壑松风。梅鹤曼声轻吟陶潜的《归去来兮辞》,与琴声相和。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竟今是而昨非。舟遥遥而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窗外秋雨潇潇,楼下往来吆喝,琴声从俗世中辟开一隅清明天地,如见碧云黄叶,北雁南飞。
半途截住琴声的却是推门而入的店中伙计。
他手捧托盘,盘上两样菜,嘴中吆喝着:“各位客官,桌上收拾嘞!”
梅鹤住了口,庞煜也收手按在弦上。陆白二人面上都是难掩的失落之色。陆采莼此前从未有一刻如此深恨送菜的小二。
白玉堂道:“琴乐甚妙,白某好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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