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在大洋彼岸，被送往另一个岛国留学，看到辗转了十几个海关、贴满邮票的喜帖时，满桌子的理论书都掉下来，发出沉重的响声。
水无月理绪闭上眼都可以默背出那串数字，她张口就能报出来——她从没一次拨打电话那样艰难，就连收到知名学府的邀约时，手指都没有颤抖一分。
“——姐姐。”她听见自己干涩到发颤的声音，呼唤了对方的名字，“你的……我收到了。”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通过电磁传播过来，有些失真，但仍旧可以判断出是水无月——现在是月退小泉本人。
“是吗。”月退小泉低低地说着，“你很久没回来了，没想到这次……”
“你开心吗。”过去的水无月理绪接着问。
现在的水无月理绪回顾这段对话，被自己的疑问逗得要笑出声。
个性婚姻、个性婚姻——水无月这种那么执着于个性的家族，怎么会有女性逃过这一劫——十五岁的水无月理绪不知道，出国的自己，正是被小泉替代了这一命运。
多么幸运，多么残酷。
“我很开心。”当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她不信。
别人用五年修完的课程，她用了三年。
别人要用五年组建起的个人事务所，她也只用了三年，连同打开在日本的名气一起。
姐姐期待她做到最好的事业，水无月理绪只用了六年时间就完成了。
水无月理绪以为自己足够快了，有足够的时间去从姻缘的坟墓中夺回姐姐和那个孩子——那个无辜的、柔软的孩子。
可，怎么可能有事情真的万无一失呢。
*
“我才回东京，把东西丢在事务所，后一步就接到了新一封请函。”水无月理绪喝了一口早就凉掉的茶，“是姐姐葬礼的请函。”
永子记不起自己母亲，但她也知道对方是个极其温柔，极其和善的母亲。
她很爱我。这是遗留在大脑深处，无法清除的印象。
“姐姐一辈子都很美，她出嫁时我没来得及握着她，她生产时我也没能陪伴她，就连最后，我都没有拉住她。”
这位素来给人以散漫印象的女性，此时却裸露出了外表下无比脆弱的一面，她一口口地喝着那杯凉掉的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的样子，继续叙述。
“她美了一辈子，就连静静地睡在那里都很美。好像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姐姐就会像以往一样回过头，对我轻声笑。”
可逝者的名字不能呼唤，他们是要去往不同方向的旅人，在地面上的人留不住。
“……那时候，我看到了你。”
“你待在人群后面，那双眼睛和身上的衣服一样，是纯黑的。我在想，你一定是姐姐的孩子。她给我发过很多你的照片——你真的和她太像了，但你不是她。”
水无月永子知道。那后来，刚刚建立起事务所的水无月理绪多次提出收养她的申请，但一次次被驳回，最后家族妥协了，让理绪有了随时可以探望她的权能。
水无月理绪的描述明显开始混乱起来，比起计划被打乱，更像是沉浸到过去的回忆中了。
“姐姐，姐姐、我感觉我要追上你了，我后悔的事情有很多——但果然，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火化……”
“庭院里找不到四叶草，但最近，四叶草我采了很多，就是它们太难养了，我只好做成书签存起来。你说，会有好运吗。”
“你看到了吗，你看看我啊，姐姐，我已经有很大的力量，来回报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任性了，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太任性，你是不是不会，是不是……”
“——小泉。”
“你在哪里。”
她呢喃着，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陷入痛苦的回忆中，瞳孔涣散。
“在这里。”
“我在这里。”
少女站起来，按住她的肩，又重复了一遍。
“——永子在这里。”
水无月永子的眼睛里泛起金色的光辉，她的话语里带着一股浩茫的陈旧气息，像是低唱起不知名的遥远歌谣，她的样子铭刻在对方灰褐色的虹膜上。
女性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落下泪来。
水无月理绪闭上眼睛，等待她的可能是多年前的旧梦，也可能是生者之间保留着负罪感的互相温暖。女性的身体松下去，永子抱住她，送她进入久违的黑暗。
“闭上眼吧。”
“我在这里。”少女的话第三次响起，落在空荡的室内，格外清晰，“如果累了的话，请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泪水从理绪紧闭着的眼睛里落下来，顺着脸颊，形成浅浅的泪痕，落在地板上，很快消失。
*
死者的离开是生者的不幸，生者背负着活下去的罪业感，艰难地前行。之前拉了永子一把的是理绪，那么这个多年的心结，就需要获得了恩泽的人来解开。
因为月退小泉实现了理绪的梦想，将自己送入理绪的原定结局内，又意外死亡，所以没来得及还恩的理绪、下意识成为了第二个水无月小泉。
没有人会第二次踏入同样的河流。
悲剧已经发生过一次，水无月永子不愿眼睁睁看第二个人再次上演同样的剧本。
理绪的事情必须要我拉一把——她知道理绪对自己母亲的事情执念成魔——只要有一丝可能逼近理绪理想中、导致母亲死亡的凶手，她一定会付出所有代价去制裁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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