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已经看厌了这种生物,就算是虚也不得不承认,人类有时候确实奇怪。
如果愤怒憎恨、哀鸣悲泣倒也罢了,对方沉如死水般的表现着实无趣。
就算拿松阳去激他,将血淋淋的疤一次次撕下来,那隐忍到自我漠视的表情也不会出现裂痕。
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的男人,像焖燃的余烬透不出光,悄无声息地怀揣着滚烫焦灼的温度,从内部将自身一点点燃烧至灰。
虚俯视着胧,眼里带了几分玩味。男人一动不动地单膝跪在原地,脸色较之前似乎又苍白病态了几分,静默地等他开口。
如果松阳在这里,见到弟子如今的模样,不知又会有怎样的表情。
胜利的人,是他。
“幕府最近情况如何?”
“一桥派愈发野心勃勃,定定公不打算忍耐,想必这几日便会有所动作。”
胧答得一板一眼。
松阳败了,他才是胜者。
虚迈开步子,从垂首敛目的男人身边走过。
“……其他消息呢?”
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的不悦从心底涌出,一时间盖住了那些深处躁动挣扎的情绪。
胧的迟疑极其短暂,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虚特意等着,估计都不会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
“还没有。”
胧低下声音:“高杉晋助一直在转移奈落的视线。”
撒谎。
但也不尽都是谎言。
任高杉转移奈落视线的男人垂着颈项,如果他现在一刀劈下去,鲜血溅出来时,那沉冷寡淡的眉眼估计也不会改变分毫。
想到这里,虚便失了兴致。
“退下去吧。”
……
叮铃——
廊檐下的风铃转了一圈。
盛夏的蝉噪喧嚣起来,沿着热浪滚滚绵延。
戴着八咫鸟面具的男人坐在桌前,仿佛感受不到空气里的闷热,沉默地阅着手中的经卷。
虚知道自己在哪里。
回忆中的天正十七年(1588),战国末尾,天照院奈落六代目任职的时期。
——“你不闷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眸色猩红的男人恍若未闻,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真的,你不觉得各种意义上的闷吗?不无聊吗?坐在这里不觉得热吗?”
没有影子的人大大咧咧地坐在窗边,即使在战国时代也显得古老的服饰垂落散开,轻软的披纱像云雾,洁白恍如牵上祭坛的羔羊。
叽叽喳喳半晌,似是暂时自言自语够了,八重微微侧头,转而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
感到落在身上的视线离去,戴着八咫鸟面具的男人抬起眼帘。
虚冷眼看着梦中过去的那个自己,就像他五百年间一直栖居在意识深处,漠然地注视着「自己」诞生毁灭的轮回。
看着天空发呆的八重忽然回过头,兴致勃勃地开口建议:“那个什么寺的住持不是给你寄了邀请函吗?听说那里的庭院风景不错,你现在正巧很闲,我们不如去逛逛?”
金红的鲤鱼跃入水池,涟漪破碎,漾开圈圈波纹。
梦境中的画面转换不过眨眼间,「虚」垂下眼帘,看着煮沸的清水流入粗瓷茶杯,冲开杯底积淀的茶粉。
“真意外,”垂下的竹帘遮去了骄阳,面貌年轻的寺院住持弯起笑意,嗓音温和舒缓,“我还以为您不会接受鄙寺的邀请呢。”
言闭,他微微抬手,向桑染色的粗瓷茶杯示意:“茶艺粗陋,让您见笑了。”
八咫鸟的面具遮去了大半表情,「虚」的声音低沉冷淡:“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寺院住持脸上的笑意微微凝固。
夏日晴好,粼粼波光在长廊边摇曳生姿,木地板透着水汽的清凉。
“关白大人①这几年四处征讨各国,不断吞并扩张领地,前不久又颁布了刀狩令,进一步巩固政权。待局势稳定,天下太平,您可思考过自己的退路?”
「虚」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猩红幽深的瞳孔看不出悲喜。
“时代会改变,但人类的欲望不会。”
贪婪、自私、残忍、傲慢,不管是哪一个时代的人类,从出生起便背负着这些丑陋的原罪。
“如同战争是人类欲望的载体,天照院奈落也不会消失。”
他抬起眼帘,道:“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不会停止,因此就算天照院奈落消失了,性质相同的组织也会继续存在。”
“人类,是没有办法抹消自己的本性的。”
梆的一声,庭院中传来惊鹿的清响。
注满水的竹管倾倒下来,敲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白石上。
面貌年轻的主持抬起眼帘,脸上不复温和的笑意,表情在竹帘投下的阴影中变得晦涩起来。
“那,您呢?”
夏风拂来,廊上的竹帘被风吹起,对面的人意有所指地朝庭院中瞥去,视线掠过空无一人的朱桥。
“您的欲望是什么?”
粗糙的杯沿被茶水的热气蒸得湿漉漉的,「虚」停止动作,指尖留在茶杯特意弄出的小缺口上。
“实不相瞒,我从很久以前起便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寺院住持再次露出微笑,笑容谨慎,压藏着那么一丝自信,“您的身边,似乎一直跟着什么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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