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喜欢那些卑劣的生物。”
八重看他许久,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不懂吗。”
湿润的血液沿着柔软的布料不断浸染,血色蔓延上来,在云白的袖摆上开出靡丽的花。
“这从来都不是选择题。”八重说。
“我爱人类光明的一面,也爱那光明的反面——就像我爱着你一样。”
虚总是擅长讽刺人的。
他被人用最残忍的手法折磨过,自然也学会了残忍地对付别人。
他总能将人心底最隐秘的伤痛翻出来,用最锋利的刀割下人心尖上的软肉。
这次,他没有回应。
血液大量流失,阿尔塔纳的因子被破坏得过于严重,如今已失去复生的能力,虚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气息逐渐微弱下去。
他闭上眼,然后睁开:“说谎。”
“我没有说谎。”
一个故事,要怎么开头呢?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没有名字的少年。
“八重。”虚唤她。
她安安静静地应了一声。
在漫长故事的结尾,已经不再是少年的男人终于能够如愿死去。
呼吸声变得稀薄。“……虚。”她最后喊了一次那个名字。
一点都不温暖,一点都不明亮的名字。
冷冰冰的,和你一样。
气息消失了。
她垂下眼帘。
我一直,都很爱你。
*
自天元教的势力被彻底拔除,笼罩在人们头上的阴云散去已经一个月有余。战争的威胁化解后,江户的街道又恢复了平静。
夏末。树荫里的蝉鸣不再声嘶力竭地鼓噪,公园里有一群孩子在玩耍,踢罐子的声音高高飞入空中,铿锵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晴朗无云的天气里传得很远。
八重躺在树荫下,摇曳的光斑在眼前晃动,好像粼粼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波光。
“怎么了?”上方传来清雅温润的声音,松阳低头看着她,眼中蕴着笑。他如今已是成年人的模样,一弯唇,一挑眉,都是当年那个人笑意盈盈的模样,身上染着令阳光都眷恋的味道。
乌黑的长发散在浅色的和服上,八重舒舒服服地枕着松阳的膝盖,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
摸着她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松阳眼眸微敛,表情依然温和,看不出过多波澜。
“……是吗。”
温热的指腹蹭过她的脸颊,在白皙柔软的肌肤上反复流连。
松阳抚着她的脸,低声道:“再陪我一会儿。”
“……我这不是在这吗。”被他的指尖弄得有些痒,八重微微睁开眼睛。
她侧了侧头,问他:“你可有哪里感到不适?”
这一个多月,她一点一点,总算隔断了松阳和地球的龙脉之间的联系。
这就如同想要让江河改道,切断这连结的过程极为费心费力。浩大的工程完成之后,疲倦的感觉好像生在她的骨缝里,从她自身的存在中心向外延伸,长出细细密密的枝子来。
她懒得一点都不想动,昏昏沉沉间,连眼皮缝里瞧见的日光都是慵懒的,朦胧的。
“没有。”松阳温声说,“我很好。”
身为阿尔塔纳的变异体,虚和松阳可以无限制地吸收星球的能源,以此补充自身。只要地球的龙脉不会枯竭,只要还身处这个地球之上,他们就可以无限地复生。
她关闭了这无限供给的运输渠道,就如同撤销了虚和松阳的特殊权限,将他们从地球的龙脉系统里永久踢了出去。
丧失了复生的能力,如今松阳已经变得和普通人无异。
因为得不到补给,一旦体内现存的阿尔塔纳耗尽了,若是受到了致命伤,他便会如普通人一样死去。
他可以选择继续活着,也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
关乎自己生与死的选择权,他终于能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那我就放心了。”八重勾起嘴角。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松阳的脸庞。她喜欢看到他微笑的样子,喜欢他眉眼弯弯,明朗轻快的样子。
看着他教孩子读书,和学生一起大笑,稀里糊涂地跑到田里帮邻居拔杂草。
那样的时光,真好。真好。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八重说,“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知道她本来是什么之后,知道她只是龙脉的一部分,接下来也会成为龙脉的一部分之后,她就隐约动了念头。
这是她的赎罪,但也不只是赎罪。
八重笑着跟他说:“不然我总是担心你,连觉都睡不好了。”
很多很多年前,她从空无一物的黑暗中醒来。
深山中的春日,阳光如雾气弥漫。枝头的山樱开得绚烂,瑰丽的夕阳如梦境一般,仿佛要在眼底燃烧起来。
她以前喜欢收集故事。
普通人的故事,公卿大臣的故事,武士流寇的故事。
怪谈、物语、杂说。
她爱那些鲜活的故事,鲜活的人,因为她的世界是静止的。
她曾经是没有故事的人。
但现在如果要述说她自己的物语,她该从哪里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并不存在的少女。
她遇到了没有名字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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