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可以丢,但唯有笑容不能落。
躺在枕头上,八重侧头看着外面。
越过走廊,越过庭院,越过竹篱,望向起伏的青山和天空相接的远方。
意志和身体不同步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明明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战五百年,她的身体却告诉她,她很累了,很困,特别想睡觉。
时间的概念模糊起来。
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梦境里的景色和现实中的色彩交融交织又分离,剥离了黑暗重新清晰起来的视野中,好像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朦胧的意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聚拢,八重的直觉告诉她——不是好像,私塾的竹篱外,确实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的,悄无声息的,如同阴影般地站在那里。
……是谁。
一袭行者装扮的身影将斗笠压得低低的,就算她再怎么眯起眼睛,也无法看清斗笠下的面容。
明明看不到脸,八重却觉得那个瘦削而沉默的身影莫名熟悉,熟悉到她的心口发痛,呼吸忽然就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那个人斜背着行囊,看起来就跟偶然路过的行者一样。
只是恰巧,恰巧经过了这个私塾而已。
站在竹篱外,那个人仿佛无法挪动脚步似的,只是望着私塾的方向。
长久的,站在那里。
八重确信,就算现在有人从后面一刀砍下他的头颅,滚烫猩红的鲜血溅洒出来时,对方的眼珠子望向的方向,最后映出的景色也不会改变。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对方也是那么想的。
痛苦得仿佛快要死去,痛苦得巴不得在此时此刻死去,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是谁。
到底是谁。
一个永恒的时间过后,站在竹篱外的人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一只乌鸦飞落了下来,落在他面前的竹篱上,扬颈发出微微嘶哑的,非常亲昵的叫声。
那一刻,内心有什么东西满溢到破裂了出来。
来不及披上羽织,来不及穿上木屐,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顾及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八重扶着墙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跑了出去。
……等一下。
请等一下。
请……
“等一下!!!”
正要离开的身影微微一顿,没有转过身来。
“要……要进来喝杯茶吗?”揪着左胸口的衣襟,八重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目光一瞬不瞬紧紧盯着那个背影,“就一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语气会软得近似哀求。
请不要走。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恳求。
八重能感受到那个人的紧张。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背影绷得紧紧的,宽大的袖口垂下来遮住了对方手中的动作。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非常鲁莽,甚至说得上是危险,但她就是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去走远。
她张了张口,嗓音微哑:
“那是你的乌鸦吗?”
停在对方肩头的乌鸦微微侧首,玻璃珠般的黑色瞳孔映出她此时面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乌鸦是一种独特的鸟,有些是留鸟,不论春夏秋冬都留在同一片区域,有些则会不定时地随着季节变化而迁徙。
她一直无法判断,那些不属于本地山脉,总是喜欢在私塾周围逗留的乌鸦,究竟是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不是派遣自同一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些年,一直看着这个私塾的乌鸦……”
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心口传来一阵绞痛,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是你的,对吗。”
肩膀一僵,那个身影倏然冻住。
有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不容错辨的杀意,但在同样短暂的刹那间,对方改变了主意。
在私塾门口杀人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项。
“……等一下!!”
瞳孔微微一缩,八重想都没想,追着那个身影跑进了森林里。
泼墨般的深绿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就将明丽的夏日吞没了进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掉了好几度,阳光变得遥远,视野里只剩下了层层叠叠绵延无尽的森绿——还有那个模模糊糊不断远去的身影。
八重急促地喘着气,扫开挥到脸上脸的树枝,踉踉跄跄的,像是在黑暗中失去一切导向的人,几乎只是凭着直觉,靠着一股执念支撑着身体在往前跑。
肺部在燃烧,一点一点地变成焦黑的枯枝,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负荷下不断发出哀鸣。
氧气供应不上来,视野眩晕发黑,对于空间和地形的判断差不多完全丧失,八重只是向前跑。
不顾一切地向前跑。
就算是荒谬至极的猜想也好。
早已死去的亡灵短暂地回到现世也好。
——在吉田松阳还未成为吉田松阳之前,天照院奈落的第十二代首领,有一天忽然抱回了一个孩子。
——有着灰色卷发的孩子小小的,就那么缩在虚的怀中,哪怕失去意识,手中也不忘紧紧攥着虚宽大的衣袍,仿佛他抓住的不是人人憎恶惧怕的死神,而是溺水之人唯一的稻草。
膝盖忽然一软,大脑没有反应过来,八重几乎是茫然地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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