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下左眼。”
右边的眼窝空洞洞的,仅剩的左瞳已然开始涣散,浅色长发的青年躺在被鲜血浸透的地面上,木然地望着仓库漆黑的天井。
像任人宰割的兽。
就算尖叫、哭喊、哀求、咒诅,就算痛得快要死去,就算痛得已经死去又被拖回人世,这一切也不会结束。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八重在虚的耳边不断重复,但毫无用处。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在这里。
这段记忆里,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也触碰不到任何人。
“我在这。”
八重听见她的声音似乎哽了一下,但她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这……我在这……我在这……”
可是她不在。
那两百多年,她都不在。
……
白发苍苍的郡司大人,借由秘密的药方多活了四十年。
一开始这个回忆里的人类还有面孔,到了后来每个人便只剩下阴影模糊的五官,接着四肢也开始消失,变成了只会张嘴说话四处飘动的影子。
那些会说话的阴影每日清早打开仓库的大门,将新鲜摘取的眼珠放进木匣,晚上配着药膳,一齐送到郡司大人所在的寝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了后来不管白天黑夜,以后会成为虚的青年都闭着眼睛,就算眼睛重新长出来了,也依旧习惯性地阖着双目。
在这个回忆的世界里,时间的概念是模糊的。
八重陪着看不见她的青年一起待在仓库里,仓库的高处开了一个小窗,能窥见外面的阴晴雨雪、四季轮转。
“你知道吗?仓库的屋檐下搬进了一窝燕子。”
外面没有叽叽喳喳的鸟鸣。这个位于北面偏僻一角的仓库仿佛被世界遗忘了,除了每日清早定期打开大门的武侍,血腥浓重的仓库,无论是人类还是飞鸟走兽都避得远远的。
“鸟窝里有一只银啾,一只桂啾,还有一只晋啾。银啾天天跟晋啾吵架,但桂啾是好孩子,不争不吵,每天都想着要早日学会飞翔。”
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太久没洗了,结着血壳硬邦邦的,青年缩在角落里,头靠着墙,闭着双目的模样像在睡觉。
他不是在睡觉,只是无事可做而已。
每日除了忍耐疼痛,便只剩下了忍耐疼痛。
从眼眶里流下的血迹干在脸上,青年的眼皮微微耷拉着,盖过了应有眼球的空洞。
“银啾和晋啾虽然每日互啄……”
八重的声音忽然停下,外面传来了惊恐的喊声。
她走出仓库,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被火焰灼烧的黑影翻滚着,惨叫着,她知道那些都是人,但因为虚被挖去了眼珠,闭目不再去看这世界,所以这个府邸里的人类都没有五官,所有人都只是模糊的阴影。
全木制的府邸很快便陷入火海,熊熊火势一路烧到了仓库。
没有人记得打开仓库的大门,那些奔跑惨叫的阴影已经自顾不暇,又岂会记得那个被人类视作怪物的青年。
八重冲回仓库。
“快跑!”
这是逃跑的机会。
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奔跑和惨叫,亦或是根本就漠不关心,以后会成为虚的青年依然靠坐在墙角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火势窜上房梁,空气被热浪扭曲,世界咯吱呻丨吟着,开始朝地面坠来。
“跑啊!你快跑啊!”
八重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一声哗然巨响,燃烧着的木梁坠落下来,碎成无数迸溅的焦木。
在整个仓库砸下来之前,八重伸手搂住青年的头,将他的脑袋护到怀里。
——这场大火,虚并没有逃出去。
这场连续了四十年的噩梦,他没有逃出去。
他只是被烧死了一次,然后又活过来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
古木参天的森林,绿意遮天蔽日。
八重跟在虚身边,自从离开了被火烧毁的宅邸,他就似乎一直在世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避开人类,避开村庄,避开一切和人类有关的事物,青年选择的都是最荒芜、最罕有人烟的道路,有时候一人在山中走上十天半月,除了野鹿,连这个年代四处作乱的流寇盗贼都见不到一个。
他孤身一人行过云雾缭绕的高山,淌过水流湍急的河川,跨越漫无边际的原野。
八重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在他身边跟着。
她早就习惯了单机,一路上叽叽喳喳,自编自演也能把一段对话说完。
“脚下!小心脚下!有碎石,你要踩上去了——啊,果然又踩上去了。”
“不是,你刚才已经来过这里了,你在山里绕了几天了还出不去吗。不不不,不是这边!去那里!往那边走!”
“你不饿吗?已经到中午了哦,你真的不想吃饭吗?一直这么走不累吗?”
“……嘘,我觉得那头鹿在跟踪我们。”
“我觉得那只乌鸦在嘲笑你的方向感。”
“你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要一直走呢?”
途中,虚在爬满青苔的古树下遇到了一个盲僧。那个盲僧抱着琵琶,阖目唱着古老的歌谣,有几个旅者装束的男人坐在周围的石头上休憩。虚站得远远的,八重以为他喜欢听,但过了一阵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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