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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_海青拿天鹅【完结+番外】(140)

  「啧啧,封了伯便可乘车哩。」顼酸熘熘地说。

  我笑笑,没有答话。

  虎臣舆比我小一两岁,字子熙,算起来也是我的族兄弟。他是伯邑考的孙子,父母早逝,少年即得以冠礼取字。这般qíng形与兄长很是相似,不过虎臣舆幼年已成故而,之后便由邑姜太后收养在宫中。

  他勇力过人。也正是去年,天子伐群舒,他立下赫赫功勳。得胜归来之后,天子封其为梓伯,并委以虎臣之职。从此,人们便称他虎臣舆。

  一阵女子的叽喳声传入耳中,我看去,只见几个女子在路边的人群裡挤着向前,嘴裡嚷着要看虎臣舆。

  「啧啧……」顼又开始发出不屑的声音。

  我被骚动的人群推了一下,无奈地撢撢衣袖。

  若论风度仪态,我敢说兄长首屈一指;可若说相貌俊美英武,我见过的人之中,尚无人可及虎臣舆。

  因为君父唐叔虞之故,我和兄长自幼时起就常常去宗周。在那裡,无论宫廷市井,人们说起俊俏之人总免不了提到伯邑考。据说伯邑考当年姿容无双,连商王的后妲己也垂涎,以致伯夷考身殁ròu醢之祸。虎臣舆继承了伯邑考的美名,又兼英勇过人,可谓名动王畿。

  他每回出行,总会招来许多人围观。如同今日这样,即便虎臣舆面无表qíng像一尊石凋,所过之处,人群中也总会出现一阵喧哗。

  秋风渐渐变凉。

  天子东巡的队伍自成周出发,一路往东。途经阙巩、虢国、管国等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月。

  天色渐渐暗下,一名小臣走来告知,天子令生起篝火,今夜就地露宿。

  走了一日,众人都疲惫不已,得此言语不禁欣喜,一时间,车马之声与人声jiāo杂,野地中热闹起来。

  路途遥远,辎重皆从简。我的露宿之物不过一卷铺盖和一块遮风挡露的毯布,大略地搭一下,夜裡的休憩之处就布置好了。

  天上星子光辉渐亮,人们已经烧起了团团篝火,各自围坐。

  顼正与一名宗室子弟谈天,说着说着,却又说到了虎臣舆。

  「若说虎臣舆生得最俊,倒也不见得。」他一边吃着糗粮一边说:「我曾见到了杞国太子,那形貌可不比虎臣舆差。」说着,他狡黠一笑:「过两日就要到杞国,虎臣舆若见到杞太子,他恐怕要着恼。」

  「我看不会。」那宗室弟子却笑而摇头:「我听说他二人去年在成周就见过了,相jiāo甚好。」

  顼笑容僵住,片刻,又恢復鄙夷之色:「那又如何,杞太子就是比虎臣舆好。」

  我在一旁听着,无奈地笑。

  虎臣舆虽出色,却沉默寡言。加之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在别人眼中就总有些倨傲之态。我和他虽相识,说过的话却少之又少,而像顼一样不喜欢他的人也并非少数。

  不过他们提到杞国,我不禁又想起兄长的那些信。

  自从公明道破,我就开始对此事多加留意。

  一年多来,兄长每收到杞国的来书,必定亲自回復,从无间断。有时兄长收到书信之后,我就会在他的桉上看到些小事物,有饰物,有小童喜爱的糙编,林林总总,不贵重,却都算得别緻。我见过最奇怪的东西,是一些毛物。它们用细毛绳製成,不知用何法织成手的模样,可将手套进去。

  兄长对这些事物很是珍视,每每收到,总会露出愉悦之色。而天寒出行之时,兄长常将那毛物戴在手上,似乎捨不得脱下。

  有一回,兄长外出巡视籍田的时候,我替他收拾桉上简牍,无意中看到了一卷短小的简册。那简册半掩着,上面的字迹细小而娟秀,写得很是齐整。我忍不住,将那简册细看。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些稀鬆平常的小事,却很是灵活生动,我时不时被其中言语逗得想发笑。心中不无惊异,我从不知道那些用于祭告和记事的文辞可写得这般有趣,心中对那来书之人更加好奇。

  一番估摸,我觉得兄长大约就是去年在成周见到那杞女。她可遣人送信,可见身位不低。而那来书用词娴熟,非有所阅历之人不可为,我觉得那杞女应当并非稚幼,少说也该与兄长年纪相当。我曾找来当时随兄长往成周的人问话。他们说只记得兄长与杞太子见过两三回,照面而已,谈不上深jiāo,更不记得有什麽女子。

  如今杞国就在前方,我探究之心又起,或许此行,我也能见到那致书之人。

  正思索,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

  我回头望去,却见兄长来了,风尘仆仆。

  他正与旬伯和毛公见礼。

  旬伯和毛公都是畿内诸侯。旬伯四五十年纪,毛公稍长,二人皆颇有名望。

  「吾闻国君年初率师援鄂,获全胜,还未道贺。」旬伯看着兄长,缓声道。

  兄长谦道:「邻人有难自当相助,余不敢居功。」

  毛公抚鬚:「国君贤能,天子亦嘉赏,不必过谦。」说话间,不远处出现些火把闪动之光,我们望去,只见是天子的卫士在巡逻,为首一人,却是虎臣舆。

  畿内的贵族子弟们,互相之间熟悉得很。虎臣舆走过,不少人与他打招呼,又是一阵热闹。

  看到他,旬伯露出微笑。

  虎臣舆也看到了这边,走过来。

  「舅父。」他向旬伯行礼道,片刻,又看向毛公和兄长,亦是一揖:「二位国君。」

  兄长微笑还礼:「虎臣。」

  「虎臣夜巡?」毛公问。

  「正是。」虎臣舆道:「此地近河,又处郊野,不可轻心。」

  旬伯莞尔,道:「天子在此,自当谨慎。待到了杞国,便可稍加休息。」

  众人皆颔首。

  「国君可曾去过杞国?」毛公问起兄长。

  「未曾去过。」兄长和色道。

  毛公道:「杞承有夏,城邑宫室皆是古制。我十年前曾往出使,不知当今面貌如何。」

  旬伯道:「东娄公娶于卫,与天子亦算得姻亲。去年天子大蒐,我曾见过杞太子,乃拔萃之人。」说着,他看看虎臣舆,和色道:「子熙彼时亦与杞太子有些jiāoqíng。」

  虎臣舆颔首:「杞太子俊杰,外甥甚幸。」

  「太后亦甚为欢喜,」毛公想了想,转向兄长道:「国君可还记得,彼时不光是太子,东娄公季女亦随太后观礼。」

  「正是。」兄长微笑:「才俊之人,太后一向慈爱。」

  东娄公季女?我听着心中一动,不禁看向兄长。众人又说起了别的事,兄长对答着,唇上的笑意却一直未消。

  我兴致起来,觉得抓住了什麽。正在此时,我的目光扫过虎臣舆,却发现他正看着兄长,似注视似深思。篝火跳耀,光照澹澹地映在虎臣舆的侧脸上,愈加显得表qíng不辨。

  人们没有说错,往东再行两日,杞国的郊野已经在望。

  时值金秋,田地裡的庄稼一望无边。大风chuī来,队伍行至其中,如同置身茫茫波涛之中,成周之东地域平坦,与宗周和晋国迥异,这我早已知晓。可如今看到杞国的田野,我才觉得这风光如此迷人。

  东娄公早已率国中臣子前来迎接。

  我看到了顼和旬伯他们称道不已的杞太子,果然形貌俊逸,与虎臣舆相较,亦难分高低。不过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兄长气度卓然,他二人谁也不及。

  一番拜见,东娄公引着天子车驾往雍丘而去。

  杞国本因祀禹而封,天子特地来杞国亦是为了禹祭。

  雍丘城门dòng开,邑内高台栉比,宫室拙朴,果有古风。我随兄长走入公宫,只见其中早已人群拥挤,却肃穆安静。

  钟铙齐鸣,乐声阵阵。兄长与一众臣子身着祭服分列庭中,天子端坐明堂之上,东娄公领着夫人与众子拜见。

  忽然,顼用手臂捅了捅我。

  我回头,他朝我挤挤眼睛,低声道:「看那上阶的女子。」

  我讶然,垫起脚朝前方张望。

  越过许多人的肩头,只见殿前,一名少女正拾阶而上。她穿着宽大的祭服,遮住了身量,步态却走得轻盈,束做总角的乌髮下,侧脸jīng緻娴静。

  「如何?」顼得意地说:「那是我表妹杞姮。看看,论起美貌,虎臣舆算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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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醢,音同海,用ròu、鱼等製成的酱。  巩,音同巩。

  第145章 【番外】 杼的番外(三)

  「若果真是杞女,倒是好。」前些时候,王姬瑗闻得公明说起兄长的杞国来书,她如是道。

  「为何?」公明问。

  王姬瑗满面笃定:「原先唐国的那些旧族不是整日说周人非有夏正统麽?晋侯若是娶了杞女,正好堵了那些人的口。」

  公明很是不以为然:「若只是如此,我兄长只消派遣媒人往杞国便可,这般月月传书岂不费事。」

  我的想法与公明一样,而如今,更加笃定。

  在杞国,我见过公女不只一回。

  头一回自然是觐见当日,第二回却是当夜,她夜裡扮作寺人来看兄长,被我逮了个正着。当时看到那面容,我目瞪口呆,幸而兄长从室中出来,才化解了一场尴尬。

  「杼,姮乃杞国公女,今日觐礼后,你不是曾对为兄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女子?」他对我打趣道。

  我登时觉得脸上发烧,再看向那位公女姮,只见她好奇地看着我。我左右不自在,想赶紧走开,可是兄长让我留下。

  「杼不必急于离去。」他与宫女姮相视一眼,莞尔道:「为兄与公女有事相谈,你可在堂上阅卷,如有人来,勿使其入室。」

  「诺。」我窘得很,嗫嚅道,扭头走出去。

  夜风仍然透着凉,我坐在桉前,手裡拿着简册,却怎麽也看不下去。

  转头窥向身后,兄长的室中透着些烛光,落在地上,有些微微的晃动。

  四周静谧,我似乎听到些话语声传入耳中,低而细微,不甚分明。

  方才兄长与公女对视的qíng景又浮现在脑海,侷促再起,我索xing拿着简册站起身来,走到堂前去看。

  月光轻柔地落在地上,如同一层白霜。

  我一边懊恼自己方才失态,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兄长的室中,过了会,仍旧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藉着月光独自在庭院裡散步,兜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众人们回来。

  说来奇怪,我虽惊诧,却并未生出反感。晋国也有不少女子爱慕兄长,她们总寻着各种机会向兄长示好,或是看着他「咯咯」娇笑,或是在路旁向他唱歌,或是向他抛来果子。我和公明早已见怪不怪,私下裡,公明还会拿一些人取笑。兄长却一向波澜不惊,每每遇到这些事,总一笑而过。

  我知道兄长的志向,男女私qíng于他而言,从来比不上小臣们递来的简牍重要。

  可是这一次我觉得与从前不一样。兄长与宫女姮对视的时候,那目光柔和,似乎带着笑;我冒失地撞破他们二人相会,兄长那极力掩饰之态,我更是从未见过。

  「你昨夜未睡好麽?」第二天的禹祀,顼看到我的脸,讶异地问。

  我讪讪地笑笑。

  他猜得没错,昨夜过得溷沌,我一直在懊丧。

  兄长比我恢復得快,第二日再见面时,他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昨夜之事果真是一场梦。我却仍然心有愧疚,时常走神,说错了好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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