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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_海青拿天鹅【完结】(10)


“兕骊见过王子。”她笑盈盈道,红色衣裳在白灰涂面的宫墙之中尤为夺目。
“骊。”跃让驭者稳住,讶然道:“你怎在此?”
兕骊笑容娇俏,上前道:“母亲来大邑商助王后打理祭祀之事,我自然在此。”
跃了然。
兕骊是后辛母族兕方的宗女,兕侯的女儿。后辛在时,她常常随着兕侯的妻子妇侈来大邑商,自幼就与跃相识。
妇侈在后辛时就成为了王朝的生妇,她聪慧能gān,连妇妌也颇为赏识,一直留用至今。而妇侈无论去何处,总将兕骊带在身边,多年来,人们都说她已成为了王宫中的半个生妇。
“昨日我去王子宫中,王子不在。”兕骊望着他,道:“今日我路过此处,就想王子可会经过?果不其然呢!”
“此处是宫道,我从别处归来,自然要经过。”跃笑了笑,又问:“兕侯可安好?”
“安好。”兕骊答道,两眼一直望着跃,双眉微蹙:“只是父亲总念着王子,国中庶务繁杂,又总是来不得。”
跃和色道:“如此,兕方遥远,过些时候我自当前往探望。”
兕骊抿唇而笑。
“天色不早,阍人等着落钥,骊早些回去才是。” 过了会,跃抬头望望天空,对兕骊说。
兕骊怔了怔,却随即恢复笑容,款款行礼:“王子慢行。”
跃颔首。
驭者扬鞭低喝,车轮的辚辚声在宫道中回dàng。
那车上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慢慢隐去,兕骊望着那边,许久,才慢慢走开。
睢使
二月天气仍然冷得很,雪还没有化,将巩邑大大小小的屋顶和墙头点缀得白莹莹的。这个时代,房屋的建造并不高大。庙宫好一些,有低矮的台基和抹了白垩的泥墙;平民或奚仆仍是半地xué而居,低矮的茅糙屋顶落了雪,就像地上长着一个一个巨大白色蘑菇。
庙宫所在之处是城北,地势略高,走到空旷些的地方,能远远望见各种各样的屋顶罗列城中。
罂呵出一口白气,收回目光,朝最近的一道门走去。
庙宫附近人烟稀少,一路上,只遇到两三个人负着新刈的糙走过。
一名年轻的戍人立在大廓的门dòng前,怀里抱着一杆石矛。早chūn的寒风越过城墙chuī来,不住地搓手跺脚。忽然,他转头看到罂,停住了动作,黧黑的脸变得红红的。这人见过几回,罂打招呼地点点头,径自穿过门dòng。
“册罂!”才走了不到半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罂回头,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朝她追来,是羌丁。
“册罂!”他追到罂的跟前,一边喘气一边埋怨:“走那么快!差点找不到你!”
罂奇怪地看他:“找我做什么?”
羌丁点头,咧嘴一笑:“我同贞人陶说了,来帮你采卷耳。”
罂也笑,拍拍他的肩头,拉着他,朝山坡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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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坡面阳,残雪下,不少植物已经长出了新苗。其中,就有罂爱吃的卷耳。
从前,罂对这些野菜之类的向来不熟。卷耳的滋味,是她来到这里以后才品尝到的,竟觉得十分好吃。二月雪下的卷耳幼苗最甜,采回去洗净在水瓮里一煮,无需油盐,那味道就已经清香鲜美。
罂拿着蚌镰把残雪刮开,再将卷耳采摘下来。羌丁在一旁帮手,选得很仔细,一根一根,必然是挑最嫩的叶片。
没多久,带来的小筥已经装了一半。可两人一点也不满足,整个冬天没吃过卷耳,还想再采多些。
罂觉得腿蹲着有些发麻,站起身来活动活动。
天空中的云彩很少,太阳愈发金灿灿的,将雪地照得白而晶莹。
这里的地势还算平坦,远方,山峦屹立,与遍野的雪光相映,别有一番韵味。风中还带着些寒气,chuī得脸颊发麻。思绪有些飘忽。许久以前,她也见过这样的景致,只是糙木远不如现在茂盛。
“不采了么?”这时,羌丁抬头问她。
“采。”罂笑笑,继续蹲下去采卷耳,嘴里哼起小调。
“你会哼歌哩。”羌丁惊讶道。
罂看他一眼:“好听么?”
“好听。”羌丁点头,却又满脸疑惑:“从未听你哼过,何人教的?”
“我祖母。”
羌丁狐疑地看她:“你祖母?不就是睢人?”
罂笑笑,没有回答。
小筥很快装满了,罂和羌丁收拾好东西,沿着原路往城内走去。
才到了大路上,一阵碎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们望去,只见郭外正走来一辆羽扇装饰的牛车,看得出是城中的贵族家眷出行。
车上坐着两名年轻女子,身上穿着洁白的羔羊裘衣,领口上露出五彩缤纷的项饰。她们正在谈笑,临近照面时,忽而止住话头。
罂微微颔首,与她们相对而过。巩邑也有一两户贵族,罂虽然与他们不熟,却也并不陌生。
才走几步,她忽然发现羌丁没有跟过来。回头,却见他还站在那里,看着已经渐渐走远的牛车一动不动。
“丁!”罂唤了一声。
羌丁回神,赶紧跟上来。
“这般盯着贵女,随人发觉了可要打你。”罂开玩笑道。
羌丁脸上一下红了。
“谁盯了。”他嘟哝道,用袖子抹抹鼻涕。
罂揶揄地笑,不管他,继续前行。
“册罂。”未几,羌丁忽而道。
“嗯?”
他有些犹豫:“我将来要是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罂愣了愣:“何意?”
羌丁目光一闪,挠挠头:“说说罢了……谁知将来我会去何处……”
罂看着他,片刻,道:“你又在想去年用牲之事么?”她拍拍羌丁的肩膀:“放心,鬼神上回不想收你,下回定然也不收你,这辈子你就乖乖留在巩邑看贵女好了。”
羌丁满面羞恼,挣开她的手:“说了不是看贵女!不是不是!”
罂得意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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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打闹,才回到庙宫,看到两辆牛车停在门口。
“有人来了么?”羌丁好奇地问。正月祭祀之后,邑中变得冷清,外来的车马也少了很多。
罂也觉得诧异,看那车马的样子,似乎不是邑内人家的。
“册罂!”门内的小宰看到罂,脸上神色一振:“你可回来了,教我等好找!”
“怎么了?”罂问道。
“急事哩!”小宰快步走出来,催促罂:“快去堂上!莘邑来人了,找你的,就在堂上!”
罂不明所以,看看羌丁,随着小宰入内。
到了堂前,台阶上立着一名青年,罂看着觉得眼熟,过一会才想起来。那是莘伯身边的武士,去年年末也曾来过这里,似乎叫卫秩。
两相照面,卫秩看着罂,略一颔首。
罂亦还礼。
“罂。”堂上传来贞人陶的声音,他已经看到罂,朝她招手:“来了正好,这位小臣有事寻你。”
罂应了声,走过去,向贞人陶一礼。
他旁边坐着一名衣冠齐整的人,看到罂,微笑道:“这就位是睢罂么?”
睢罂?罂对这个称呼感到讶异,微微怔了怔。
“正是。”贞人陶答道:“罂在我这庙宫中任作册。”
小臣颔首,客气地向罂说道:“如此,我可直言。数日之前,睢侯遣使来见国君,说下月将遣人来接你返国。国君已应允,遣我来告知贞人与睢罂。”
罂听着他的言语,错愕非常。
“要我返睢国?”她说着,却问询望向贞人陶。
贞人陶神色平静,向她微微颔首。
“我已离开睢国多年,睢侯为何突然要我回去?”罂理了理思绪,问道。
小臣道:“来使说,你流落他乡多年,睢侯深感愧对先君,故而定要将你接回。”说罢,他转向贞人陶:“国君闻言,亦是欣慰,已经卜过日期,就在下月初。使者已侯在莘邑,睢罂收拾几日,便可启程。”
罂咬咬唇,道:“我母亲带我来莘国之时,先君便已将我收留,二位先人之意,恐不便违背。再者,我在庙宫已有作册之职,突然离去,庙中无人可继。”
小臣看看她,苦笑道:“宗女本是睢国之人,睢侯要接回,莘国亦是无法。国君已命贞人行卜,三告先君,并无凶示。至于作册之职,”他不紧不慢:“国君遣我来时,已选定了新作册,三月即可来庙宫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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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臣还有别的事要返回莘邑,把事qíngjiāo代清楚就离开了。
罂立在门外,看着那牛车颠颠簸簸地离开视野,心事重重。
这件事突如其来,一点先兆也没有,她很是措手不及。这个地方她从一开始就待着,生活虽然简朴,但这里就是她的天地。她从无知到恐惧再到安心,每一步都不曾离开这里,对于她而言,巩邑的庙宫就是一个壁垒般的存在。
现在,睢国要接她回去,意味着一切都要改变了。
不远处,那个卫秩站在留给她的牛车前,正要把牛拉到圈里。小臣把卫秩留了下来,说罂是睢国的侯女,须有侍从照应。
原来是个监视的。
罂睨了睨卫秩,心里冷哼。
“罂。”贞人陶走下阶来,看着她,慢悠悠道:“国君亦有不得已之处,睢国毕竟是你母家,回去终归要比留在巩邑好。”
罂点点头,望着前方的道路,神色沉凝。
“贞人。”沉默片刻,她开口道。
“嗯?”
罂望着他:“各国人殉,可曾用过哪位先君的女儿?”
贞人陶愣住,搔着头上的白发想了想:“不曾听闻有这等事。”
罂笑笑:“如此。”说罢,向贞人陶一礼,转身走入庙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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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要回睢国的事很快在庙宫里传开了,第一个跑来找她的是羌丁。
“你要走?”罂在藏室收拾简册的时候,他走进来,劈头就问。
“嗯。”罂淡淡道。
羌丁看着她,却许久没有言语。
“册罂。”他帮罂搬起一捆文牍,低低地说:“我将来若是出头了,就把你接去,每日吃ròu,睡裘皮。”
“嗯?”罂讶然抬头。她本以为羌丁会絮絮叨叨地感伤或者牢骚一顿,没想到冒出来这样的话。
“出头?”罂饶有兴味:“在何处出头?巩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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