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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_海青拿天鹅【完结】(8)


羌丁睁大眼睛看着那裘衣,支支吾吾:“可你就两件……”
“怎这般多话?”罂白他一眼:“不要我就收回。”
丁“嘿嘿”地露出笑容。
“册罂。”过了会,他又闷闷地说,眼圈发红:“我想我父母了……”
罂看看他,轻叹一口气,拍拍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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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罂这样对他,大多出于同病相怜。他们年级相差不大,都没有亲人,并且地位一样的岌岌可危。同是寄人篱下,她和羌丁的区别,不过是比他多了些在名义上的自由罢了。
羌丁本是羌人,当今的商王有一回伐羌方,一下俘获了万余人,羌丁的父母和老羌甲就在其中。他们没有被商王用作人牲杀掉,而是作为奴隶赐给了莘伯,莘伯看他们曾在羌方事鬼神,又赐来了公宫。羌丁在莘国出生,如今只有十一二岁。在这庙宫里,罂的年纪同他比较近,羌丁也向来爱找罂一起玩。
但是很不幸,去年莘国新造大社,要用仆五十,羌丁的父母也在其列。那仪式很是盛大,罂也去了,亲眼看到丁的父母被拦腰斩断,抛到奠基的坑里。
从那以后,罂很注意,除非必要,从不与羌丁谈起父母。
“册罂。”过了会,羌丁看着罂,咬咬唇,道:“你不想去莘邑吗,可想过回睢国?”
“嗯?”罂看看他,片刻,道:“不曾。”
羌丁“哦”一声。
罂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觉得有趣,道:“问我这些做甚?莫非是老羌甲同你说睢国牛车多,你想我带你去看牛车?”
羌丁的脸红起来,嘴巴一撅:“谁稀罕什么牛车,我父亲曾说他从前未被俘是可是个酋首,土地大得牛车走整日也走不完。”
“哦?”罂一讶,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说。羌丁的父母与罂还算熟络,他父亲生得很粗壮,不爱说话,没想到原来竟有些来头。
“谁骗你!”羌丁以为罂不信,有些着急:“我……”
“我信我信。”罂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头:“你是个王子呢。”
这话出来,羌丁的脸却更红了。“我也没这么说,”他的声音瓮声瓮气:“我父亲又不是什么王……”
那模样心虚得很,罂愈加贼笑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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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人陶的药不错,半日后,羌丁的烧已经全退了。不过他的jīng神还是不好,醒来再吃了一点药,又睡了过去。
那裘衣腰身显窄,罂闲来无事,就取来羌丁母亲留下的麻线和骨针,替他拆了重新fèng纫。
室内静静的,只有药罐在火塘里的“咕咕”声。
忽然,罂听到门上“呀”地响了一下,她抬头,只见门开了一条fèng,有谁正站在外面窥视。
她放下裘衣,走出去看,却见是老羌甲。
“老羌甲,”罂问他:“何事?”
“贞人陶在藏室唤你。”老羌甲瞥了瞥里面的羌丁,对罂说。
“哦?”罂犹豫了一下:“可羌丁……”
“我来照看。”老羌甲随即接道。
罂知道老羌甲向来颇为关照羌丁,尤其是他父母不在了以后,对他的照顾不比罂少。罂颔首,将熬药的事jiāo代了一下,走出门去。
到了藏室,贞人陶果然在。室内烧着火盆,比外面要暖和许多,贞人陶正在翻着简册,把一些年代久远的文牍翻出来,准备修整。
“这些牍书比叟还老。”他颇有感慨地拿起几片牍书,chuīchuī上面的灰尘:“火神不至,chūn暖前须收拾齐整才是。”
罂答应着,从火盆上的陶盂里舀起一勺水,添到贞人陶的杯子里。
贞人陶看着她,笑了笑,道:“罂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正是。”罂答道。
贞人陶颔首,搔搔白发稀疏的脑袋,道:“国君前日可与你说过去莘邑之事?”
原来是为这事。罂心道。
想着,她点头:“说过。”
“你如何回答?”
“我说母亲不许我去。”
贞人陶讶异地看着她,过了会,苦笑摇头:“你啊……”
罂不以为意,道:“国君也曾与贞人陶提过?”
“你是我庙宫册人,国君自当知会。”贞人陶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牍片的灰尘上,嘴里却含糊地嘀咕:“桑实虽好,过则空枝哩。”
罂笑笑,没有言语。
火苗在火盆里跳动,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斜斜投下,宽大厚实的衣服虽然将身形遮得严严实实,却仍能看出些窈窕的样子。
这个身体一天天地长大,月事两年前就来了,胸前发育的胀痛一直持续到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罂每回出去,总有青年男子殷勤地跟在后面;路过田野 ,会有人朝她欢笑或唱歌;待在庙宫里,也时不时有不知名人士送来东西,有时是果子,有时是柴糙,有时是新获的野物,不一而足。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罂已经到了十六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成人了。外面人家与她同龄的女儿,不是出嫁就是已经定亲,而罂无亲无故,仍然待在公宫里。
与她自己相比,贞人陶着急得多,曾经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问她可有意中之人。每每谈到这些,罂总是笑而摇头。虽然在这个世界待了好些年,可出去之后的种种生活仍然让她觉得无法想象。相比之下,还是留在公宫里比较自在,所以,她很乐意继续得过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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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心里还想着羌丁的药,在藏室里待得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走到羌丁的偏室门口,她听到里面有些听不懂的说话声,唧唧咕咕的激烈得很,似乎是老羌甲和羌丁在说着羌语。
罂讶然,想了想,把脚步放得重一些,里面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她把门推开,只见羌丁已经坐了起来,身上披着她刚fèng的裘衣;老羌甲则立在一旁,黑黑的脸上没什么表qíng。
“醒了么?”罂把门阖上。
“嗯。”羌丁似有些不自在,应了一声。
“我回去了。”老羌用浓重的口音道,说罢,看看羌丁,也不等罂说话,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门“哐”一声关上,罂看看羌丁:“你与老羌甲争执了?”
羌丁脸上有些yīn晴不定,片刻,点点头。
“为何?”罂问。
羌丁看她一眼,低低道:“不为何。”
罂看他不qíng愿,也不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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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冷,寒风之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已经到了年末,各种祭祀接踵而来;而冰雪阻隔,道路不便,每一条从巩邑之外传来的消息也总会被人们议论许久。
据说莘伯在莘邑主持了祭祀,未用一人,却用了十牛。此后,大雪普降,老人们都说来年会丰收。
据说殷人伐羌方之后,羌方失了重要的酋首,诸部乱了起来,下雪的天气里也混战不止。
据说莘国送往大邑商的女子已经定下,三月就要上路。
岁末最后一日,羌丁照着罂教的方法,在庭中堆起雪人。
“你又在门上乱画。”他看到罂在门上写“福”字,皱眉道:“小宰看到可要责备!”
罂不管他,把毛笔放下,搓搓冻僵的手,问:“好看么?”
羌丁歪着脑袋看了看,摇摇头:“方方正正,有甚好看。”
罂笑笑,走下阶来。
羌丁的雪人已经堆好,阳光下,白得耀眼。
罂伸出指头,给雪人画出一个弯弯的嘴,把一根禾管cha在嘴角上。
“堆得不错。”罂看看瞪起眼睛的羌丁,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说罢,径自走了开去。
祡祭
祭台上,一头健壮的水牛“哞哞”地叫唤,被几名武士拉上阶梯。
跃双臂高高抡起铜钺,用力劈下。
鲜血喷得如雾一般,染红了空气。水牛身首分离,轰然倒地。
武士们将水牛抛入祭坑,铺好的木柴随即染上鲜艳的血色。跃从大巫手中接过火把,一并掷入坑中,只听噼啪声响,松木慢慢地燃烧起来,火焰将坑中的死牛裹起,烟气冲天。
开场顺利,巫祝唱颂不已,手舞足蹈,祭台下的人群一阵欢喜。
跃走下祭台,朝被羽扇和小臣们簇拥的商王走去。
“父亲。”他向商王一礼。
“孺子不错。”商王露出微笑,伸手拍拍跃的肩膀:“今日首祀先祖,做得利落。”说罢,他看看身旁的小臣,那小臣得了示意,将备好的一角祭酒颁给跃。
“谢父亲赐酒。”跃双手接过祭酒,仰头饮下。
众人皆jiāo口夸赞,商王看着跃,不掩喜色。
“我方才还与小王说,跃英武出众,必是大材。”商王身旁的妇妌亦笑意盈盈。
跃看向妇妌,礼道:“母亲过誉。”说着,他看向商王另一旁,兄长王子弓看着他,没有说话,却神色和煦。
“次兄英武,自不在话下。”妇妌身后的王子载笑嘻嘻道:“昨日次兄驾车走过市井,可收了不少果实。”
“胡扯什么。”妇妌嗔怪地瞪他一眼。
旁人却纷纷莞尔,商王亦笑。
“祡祭重大,孺子不可懈怠。”商王叮嘱道。
“敬诺。”跃深深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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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祭火还在大社燃烧,跃回到了宫中。
烛燎已经燃起,将宫室的庑廊和墙壁照得通明,他看看头顶,一抹深红的暗光在天边隐没。
“王子。”小臣乙迎出来,一边接过他手上的用物一边问:“用膳么?”
“用过了。”跃答道,踏上石阶。这时,他忽而望到正殿上有光照,问小臣乙:“何人在殿上?”
“凡尹。”小臣乙答道:“他已坐了半个时辰。”
跃讶然,片刻,点点头。他见小臣乙有些yù言又止,问:“还有事?”
“王子,”小臣乙踌躇道:“先前兕骊也来过,见王子未归,又离去了。”
跃微微抬眉。
“知晓了。”他没再多话,径自朝前走去。
正殿上,凡尹果然在。
“王子。”见到跃,凡尹从座上起身,向他一礼。
“凡尹。”跃微笑还礼:“未知尹来到,不曾迎候。”说罢,请凡尹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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