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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_茂林修竹【完结】(76)

  外面雨还在下,风不时一紧,雨声便骤然稠密。透窗而过,连屋里烛火也跃动起来。

  他脸颊上便有两道明亮的水痕。

  那确实是眼泪。

  阿狸忽然间便不知所措。

  司马煜睡得像死去了一样安稳,连鼻息也听不见。长长的睫毛映着烛火,像是染了一层荧光。不再有所求,终于可以瞑目了的模样。

  阿狸心里便有不可言状的恐慌,她自己也觉得搞笑,但她确实偷偷的去试他的鼻息,俯身去听他的心跳。在确定他真的只是睡安稳了时,才耗光了力气一般,软在他的身上。

  寂静的夜里,她耳朵里是撞击一般的心跳声。他还攥着她一只手。

  “阿尨。”她又叫了一声。

  片刻后,司马煜困倦懒散的回应,“嗯……”他摸到阿狸毛茸茸的头,打着哈欠问,“怎么了……天还没亮啊。”

  “是你先把我吵醒的。”

  “……”司马煜无语的蹂躏她的头发。

  “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阿狸又问。

  “记不清了,好像不是什么噩梦吧……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梦到自己打了打胜仗。好像还是在江边,把北秦打的丢盔卸甲,芦苇花都染红了,。”

  ——那你哭什么啊摔!

  这次无语的是阿狸。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吧。”

  司马煜已经睡了五六个时辰,早养好了jīng神,被阿狸叫起来,又回忆了一个热血沸腾的梦,哪里还睡得着?jīng神百倍的开始折腾阿狸。

  阿狸推了他两把没推开,gān脆放任他为所yù为,百折不挠的睡自己的。

  司马煜啃了半天,人毫无反应,渐渐竟鼻息沉稳的睡着了,就有些愤愤的。又摆弄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样没意思,便不再骚扰她。也学阿狸的样子,靠在她胸口上听心跳。

  秋夜里很容易便生出空旷的感觉来。

  司马煜听着阿狸的心跳,渐渐的梦中清醒竟又浮现在梦境里。

  苇花如雪,战鼓轰鸣。漫山遍野的溃退和砍杀,像是席卷而过的风沙。他金盔金甲跨坐在战马上,即将登船渡水。

  他无意间回望。天矮江阔,流云涌动。

  倏然便有莫名的悲伤江水一般滔滔的灌入胸口,瞬间便令人溺亡。

  苇花从眼前飞过,点点泛红,便如东君忽至,杏花飘落在chūn雨里。鼻端泛起清香时,有少女踮脚去折梢头那一枝新杏儿。司马煜木愣愣的站在后面望着。

  看她艰辛的攀上攀下,终于将那杏花摘在手里,欢喜满足的跑开了。

  就像cháo水自胸口退去了一般,那不堪负担的重量终于消失了。

  70双宿双栖(五)

  卫琅在襄阳御敌,谢涟在京口练兵。

  而司马煜从京口一路走到襄阳,再从襄阳折回建邺之后,更是加倍的忙碌起来。

  十天半月不进院子是常有的事,偶尔回来了,也只在阿狸这里蹭吃蹭喝蹭chuáng铺,还经常吃到一半就被叫出去。

  荆州一代已经战火蔓延,想来等西边襄阳的攻防战有了结果,东边大规模的战事也就要bī近了。

  司马煜的jīng力全投入在这里面。

  这不是个皇帝点láng烟,天下诸侯就纷纷率兵勤王的时代。也不是个皇帝伸伸手,四面八方就赶紧出人给钱的时代。唯一确定的南边的土地不可能拱手让给胡人,打是一定要打的。但该怎么打,那就是各家自己说了算了。皇帝可以给意见,人听不听则是另一回事。反正谁都知道,“政在世家,祭在司马”。

  京官固然多为忠君之辈,但在大多数封疆大吏眼里,皇帝只需乖乖当摆设就够了。不想当就换人,反正都一样。

  这现状在孝贞皇后一朝改观过,那时有桓步青在,孝贞皇后可凭qiáng权和武力统御天下。皇后余威所及,甚至可以一力扶持她的女儿继位。但自公主神隐,桓步青叛乱之后,皇权的威严就一直没有恢复。

  皇帝努力了多少年,才稍稍改善几分——至少目下司马煜有什么举措,不会有人敢在明面上抗令。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阿狸才会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太子妃的命。

  ——如今江南十五州,有六州的军政都握在王家人手里,且大都不是有民无土的侨州。如果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大概长江流域整个儿都在王姓刺史或都督军事的管辖下。只在江北淮河附近的徐州和兖州,分别由庾林和谢冰治理。庾家暂且不说,谢家三代人都是太子党。王家根繁叶茂,各宗互成犄角,也各有立场,没有嫡系力压旁支一说。然而王坦也是有手段和威望,可以统御全宗的。

  阿狸只是嫁给司马煜,就给他省了多少事啊——虽然给她阿爹平添不少麻烦。

  但就算这样,司马家也还是有人要给她下绊子。

  经秋入冬,天气寒冷起来的时候,各宫各院里也开始分发御寒的衣物。

  阿狸也不是太公正的人,司马煜六个挂名的姬妾,她只跟左佳思有jiāoqíng,又知道她是落水中过凉的,给她的分量便特别足。

  就这样,也还觉得她未必够用——这姑娘看着花儿一般娇弱,却是个大胃王。不定时再抽风一下,惹出什么麻烦,只怕就更不够了。

  阿狸只是奇怪,这一年深秋连着两个月她似乎都没什么动静。秋鱼最肥的时候,阿狸还以为院里管花木水糙的女官又得到她这边来告左佳思的状,结果也没有。

  这一日分完衣物,闲下来了,gān脆就悄悄的去她殿里串门儿。

  “最近吃用都很足。”问起来的时候,左佳思就说,“上下都很照顾我。”

  她才说完,果然就有小丫头端了点心和茶水进来。又仔细问了左佳思还有什么吩咐。

  “已经没有了,你们都下去吧。”左佳思就说,听语气,似乎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丫鬟退下去了。

  阿狸就笑道:“怎么,看着不高兴?”

  左佳思就点了点头,低头拨拉着茶盏,“看她们假笑,心里怪烦的……明明背过身去就要冷下脸来说三道四,gān嘛还要装着很喜欢我?”

  阿狸忍不住就笑起来,“你管她们背后gān什么,不是找心烦吗?看人看脸,又不是看屁股的。”

  左佳思落落寡欢,“阿姊你不懂啦……”

  “那就说来听听呗。”

  左佳思便加倍心烦起来,沉默了很久,才对阿狸说:“她们教我自保,教我富贵之道。”

  阿狸便沉寂下来。

  ——其实在一周目里,她就应该发现这些的。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一个契机,那个契机就是左佳思遇到了司马煜。因为这姑娘有足够的美貌,不会有男人不对那美貌恍神。

  庾秀忌讳这份美貌,她可以把左佳思送入东宫。阿狸若忌讳这份美貌,就必然要与左佳思为敌。

  那么此刻左佳思该如何自保?

  无非两样:讨好司马煜和太后,防备阿狸。而讨好司马煜,便也是她的富贵之道。

  左佳思自己不爱想这些,她是被迫入东宫的,心态一向都比较消极。但是当她遇到了司马煜,那些曾经费尽心机也无法让司马煜多看她们一眼的女人,就会立刻明白左佳思的价值所在。就算左佳思自己不想,只怕她们也会半挟持的诱导她走上这条路。在很多事上,她们甚至会主动为左佳思牵桥搭线。

  如果她们只是思量着怎么勾搭司马煜到左佳思这里来,倒也罢了。阿狸只怕她们还在旁的事上自作聪明了。

  “别人教你,你不领qíng就罢了,怎么还恼火起来?”她便问,“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

  “嗯。”左佳思积压了几个月的烦闷,终于在阿狸跟前发泄出来,“她们要我防备阿姊。”

  这一条是必然会有的,阿狸只笑听着。反正她跟左佳思就是大傻遇上了二傻,但凡里面有一个动了坏心思,另一个绝对会死得很惨——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她的心xing和左佳思的敏锐,真有人存了坏心,两人也不会互相吸引,不设防备就是了。

  “还说,会稽王府上送我进来,便是我的靠山,我就该常jiāo往着,互通有无。”

  阿狸一口茶就喷出来——她这也太诚实了。

  左佳思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埋怨,闭了嘴不说话。

  阿狸yù盖弥彰,“这……这话其实也不能算害你。”

  “是啊,不害我。”左佳思咬了嘴唇,简直要把阿狸推出门去再不往来一般,“不过就是教我吃里爬外,认贼作父,恩将仇报。我再蠢,总也知道谁对我好,谁害了我还想利用我。”

  阿狸笑道:“你倒是恩怨分明。”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很小的时候我阿娘就跟我说过一句话,叫‘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意思就是,别人咬你,你就咬回去,咬到出气未止。别人对你好,你就要对别人好,好到问心无愧为止。不过我遇到的人,都是有怨又有德,所以我既不能咬到尽兴,也不能好到jiāo心。只有阿姊对我只有德,只有那个会稽王跟我只有怨。阿姊你说,她们偏要我反过来,是什么居心?”

  “会有什么居心啊……”阿狸就有些难过的揉乱左佳思的头发,“人跟人不止有怨跟德,还有利与弊。她们是算计着利弊活的人,要害谁、厌恶谁未必就因为谁跟她有仇,可能只是人妨碍到她了。对谁好、喜欢谁也未必就因为谁是好人,可能只是人给她好处了。”

  算计着利弊活的人,往往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本心而活的,却常常进退失据,顾此失彼。

  因为世间德怨本没那么分明,利益却是无处不在的。懂不懂感恩报怨不妨碍人的生存,只要善于权衡利弊,就不会行有差池,危及自身。

  纯粹的感qíng却常常容不下算计。到最后往往是因爱故生恨,求全而有毁。

  一周目里左佳思对她,大约就是这种qíng形吧。

  “阿姊就不会这样。”左佳思又说。

  “难说哦,”阿狸笑道,“如果你敢抢我的丈夫,我就咬你咬到死。”

  左佳思想了想,说:“那是我先辜负了阿姊,阿姊恨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阿狸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就算你先辜负了我,大概我也不忍心真咬死你。估计只会恨得牙痒痒,把你远远的打发到天边去,一辈子都不想见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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