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丛顾细嫩的小手攥紧了他的衣襟,低低地说:“云彩。”
朱决云道:“云彩后呢?”
“太阳。”
身后是萧条街道,偶尔有车马走过,带出阵阵车轮碾过的声音,人声纷至。
朱决云道:“云彩一时遮住了太阳,明日也就散了,夜来了也就来了,你熬过去,再睁开眼睛它还挂在天上,谁也遮不住。”
“人活在世上总难免浮浮沉沉,这是谁也逃不掉的,你心里坚定,那就什么也折不碎你的骨头,熬一熬总会过来。”
曲丛顾看着他,好像听进心里去了,却仍不开心。
朱决云看着他还想再说,但又没有说。
他就算把所有的路障清理干净,可这条路还是得由这孩子自己来走。
朱决云在天边只剩下一丝日光时走了,到底牵着曲丛顾的手,将他送到了曲府门口。
曲丛顾一步三回头,拿着衣袖抹泪,一边抹泪一边往前走。
草古从朱决云的肩头跳下来,规规矩矩地坐立在地上,也好似和这个小朋友道别。
曲丛顾进了门,忽然转身去看,外面已经没人了,空地上什么也没有。
忽然就崩溃了,‘哇’地一声跑着出去转了一圈,然后回去找他娘。
曲夫人一口茶没咽下去,房门忽然就被推开了,一道红光刺得她大叫一声,摔了茶杯。
曲丛顾给吓了一激灵,也不哭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娘。
曲夫人缓缓地睁开眼,那道红光却消失了,曲丛顾老老实实地站在面前,看着她。
“孩子,”曲夫人道:“你吓死我了。”
这下子缓和了情绪,她又教训道:“进门怎么能不敲门,爹是不是与你说,喜欢你稳稳当当的?”
曲丛顾撇着嘴道:“哥哥走啦。”
曲夫人没反应过来:“谁走了?”
“迢度大师,”曲丛顾道,“走啦。”
说着说着便又不开心了。
曲夫人一下子站起来,道:“什么?”
曲府上下敬重朱决云,曲夫人信鬼神,闻此言吓了一跳,以为是哪里惹了大师不满,竟不告而别。
“什么时候走的?”
曲丛顾道:“刚才。”
“……,”曲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你送走的?”
曲丛顾不知道其中的处事哲学,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曲夫人:“……”
曲丛顾问道:“你怎么了?”
曲夫人强忍着出了一口气,把火憋下去,道:“没事,没事。”
“你听娘说,”曲夫人道,“日后你不能这样了……人家大师为我们诵经祈福,要走也不能这样就走了,我们这是不懂礼数,这样对道中人是折福气的。”
此时,曲夫人忽然觉得自己贯彻了十多年的教育方针可能也是有偏差的。
曲丛顾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道:“哥哥让我给你捎一句话来着,他说他已入道,不好经历世俗离别,要我替他说一声多谢。”
曲夫人坐到椅子上,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了。
“可怜了我儿,”曲夫人微笑着抚着曲丛顾鬓边的碎发,“好不容易找了个好朋友。”
曲丛顾趴在她的腿上,脸枕在膝头,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了。
曲夫人道:“早于你说了,他早晚要走的。”
曲丛顾却道:“等过两天我便去找他,哥哥告诉了我他住在哪里。”
然而这个过两天一过便是四年,一个少年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日日提着衣角跑过长廊,从小孩子细嫩的小腿换成了一双劲瘦白皙的长腿,身量抽高,束起衣冠,带着些软肉的脸颊也消了些,仍是刺眼的漂亮,唇上挂着一颗唇珠,好似永远在笑。
“姐——!”曲丛顾大喊了一声,冲着门口跳了起来挥了挥手。
曲迟素笑着回头,在上轿前冲他挥了挥手。
曲丛顾没穿鞋,赤着足站在庭前的木板上,身上跑出了一身的汗,发丝沾在脸颊上,他喊道:“鱼!鱼!”说着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竹篓子。
曲迟素爱吃鱼,她今日回来,曲丛顾便大早上的跑出去后山抓了鱼。
曲迟素笑了,下人要过去去被拦住,她自个又折回来,接了湿淋淋的竹篓,看见里面可怜巴巴的三条鱼。
“可真多。”
曲丛顾听出了她的奚落,道:“哎呀你怎么这样啊。”
曲迟素笑着接过来,伸出袖子给他擦了擦汗:“行了,今儿晚上我回去让厨子烧了。”
曲丛顾挺开心,‘嗯’了一声道:“可难抓了。”
曲迟素道:“你多陪陪娘别走跑出去玩,她自己在家无趣得厉害,家中只剩下你了。”
“我知道的,”曲丛顾道,“你快走吧,晚些又要落那老婆子的口舌了。”
曲迟素最后还是交代道:“爹这些日子怕是便与你去布庄看一看,你也不小了,既然不入仕途那总得学些东西。”
曲丛顾答应了,她这才上了轿子,摇摇晃晃过府门,出了巷子。
曲丛顾出了一身的汗,裤腿上沾了泥点子挽在膝盖下面,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腿,瘦得关节分明,他活动了活动腰背,转身跑回去换衣服。
丫鬟打上了一桶热水,兑了些凉水放在铜盆里,把干净的衣服搭在绣着清荷出水图的屏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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