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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100)

  任臻心中一酸:怎么扯的平?如今细想,他们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yīn谋之中,这个yīn谋,直指后凉御座——苻坚这不得不除的绊脚石,为了他轻易离开姑臧,给了对方千载难逢的良机——却全是为了他一人!

  众侍卫听见动静连忙又围拢过来,忧心冲冲地看着任臻,任臻qiáng撑起身体,刚抬手对他们摆了摆,刚扎上的绷带立即又被鲜血染红。苻坚狠狠皱眉,责难似地瞪了任臻一眼,立即把人给瞪老实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说道:“我没事。你们多少也都受了伤,可都包扎妥了?”兀烈闻言则望向苻坚:“这位英雄…似乎也受伤颇巨,可否宽衣让末将查看一二?”此话自是好意,但苻坚安心装聋作哑,一声不吭。任臻一头黑线,知他这是不愿了,只得以眼神示意人退下,咬牙切齿地瞪他:“你还矜贵上了?知道不知道这一身血都快流gān了?”苻坚自知自己都是皮ròu伤,衣袍所沾也多是旁人之血,但也不知今儿怎么了,竟不肯解释,反而小声地脱口而出:“待你能动了亲来为我包扎才可。”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顿时气氛又尴尬起来了——苻坚更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活了近四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他从来说一不二,要就是要,给就是给,便是自己最为孟làng轻狂的年少岁月都不曾说过这种没皮没脸的无赖话,明明说了“宁为知己”,他倒自己先管不住自己了!

  苻坚怕任臻乱动又迸裂伤口,一直是在后拥着他充当ròu垫的姿势,此刻因尴尬一直偏着脸不肯看他,一语不发,唯有胸膛之中的心如擂鼓,一下一鼓=下地震着他。任臻在心里气地恨不得能立即跳起来把苻坚揍扁搓圆了——他几乎能肯定对方对他有qíng,偏偏在这方面上又是个认死理爱较真的榆木脑袋,难怪杨定这傻大个要奉他为偶像了——本是同根生啊这俩!正当此时,探路的斥候忽然回报——三里开外处发现凉军行踪!

  众人心中都是一慌,苻坚也猛地一惊回头,嘴唇在瞬间擦过任臻的眼角,带出一星炽热。任臻还不及说话,苻坚便已微微撇开头去。

  此时余下诸人尽皆聚拢,虽然并无一人面露慌张急惶,但人人心中皆知,凉军人数占优,若是展开地毯似的搜寻,迟早bào露行踪——那时他们当真是不堪再战了。

  任臻动了动手指,苻坚会意,撑扶着他起身坐好,任臻环顾四周,将士凋零,无不受伤在身,原是因他所累——出长安时百八十骑,到如今屈指十三。他费劲地微微抬手朝为首的兀烈招了招,对方连忙跪在他面前,顺势扶住他的手腕,听任臻语带悲凉地道:“以我如今之伤,动一动身都难,怕是不能再带着你们了——”

  “皇上!”众人皆是大恸而呼,任臻闭了闭眼,方道:“不是就次认命认输,而是我们这点子兵力,若是被发现了就势必得被连锅端,一个也走脱不了,所以我们必须化整为零——你们各自散开,都出关去投奔杨定。”

  兀烈大惊失色:“忠君二字,唯死而已,我们怎能抛下您!”任臻勉qiáng斥道:“糊涂!没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有一人安然逃出,便可将此事禀告杨定,命他速速带兵入山来寻,则还有一线生机!”还有一事他在脑中转了一转却未出口——若他所料不差,此刻姑臧城怕已风云变幻,江山易主,只怕连篡位的借口和诏书都拟好了。苻坚孤身在外,无兵无将无名根本没可能打一场翻身战,所以要让杨定尽快带兵来护他夺回凉都!

  兀烈还是惶恐而不肯离去:“那皇上就一人在此——?”任臻有气无力地拽了拽身后苻坚的衣袖:“在我伤愈之前,自有他护我周全——快走!此处人越少,就越安全!”

  众人无法,只得齐齐对任臻跪拜而别,任臻又道:“将此役死去兄弟们的名单拟成册子,人手一份——只要有一人能活着,就能将名单送传长安——若我…若朕得回长安,必赐所有牺牲者死后哀荣,并荫其子孙!”苻坚在旁听地真切,想起日前与其聊起用人之道——以诚待人,以德服人,生有重用,死有重恤,方不寒天下武人之心,不绝天下士人之望。任臻都记住了,用心一点一点地在学,在做。

  一时众人领命四散,偌大的林间一下子空空落落的,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任臻躺在苻坚怀中刚刚挪了下身子,苻坚便低头沉声道:“莫乱动,仔细伤口。”

  任臻只得乖乖僵住——说来奇怪,他们如今落得这般内忧外患láng狈不堪的境地,他心底倒是平静地很,他费劲地仰起头,望向苻坚刚毅的下颚:“喂,大头。我们会死在此地吗?”

  苻坚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不会。”

  任臻一扯嘴角:“那你亏了。我若不死,回长安还是一国之君;而你忍rǔ负重筹谋至今,却付诸东流了。”苻坚直起身子,低头端详着他,还是简而言之的两个字:“不会。”

  因为他是苻坚,不是项羽。

  大不了再重头来过,不死不休。

  苻坚一声呼哨,赭白跃至身边,很知人意地矮下四蹄,他双手托着任臻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将人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里,一手抽出兀自滴血的长戟握在掌心:“凉军若是搜山,很快就到此地,我们先得寻个安全的藏身之处供你疗伤。”任臻也知道苻坚自淝水战败后便一改骄纵自满,不再托大妄为——苻坚再神勇,也再经不起那样的一场围攻了——何况与之厮杀的还是后凉军民,便点了点头。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凉军追到此处却不再继续追击了,反而开始徐徐退兵——盖因臧莫该已经收到了姑臧政变的消息,惊骇之下自然要立即回军救主,沮渠蒙逊苦劝不住,只得恨恨地随军撤退,同时暗中将此事传递给吕纂并在途中分化收买臧军将领,臧莫该刚到姑臧城外,便被诱进伏击圈,兵荒马乱中被沮渠蒙逊背后一刀,当场堕马殒命,余部皆降。至此,城内田昂,城外臧莫该,段业麾下两大心腹爱将被各个击破——吕纂逐步掌握姑臧局势,一把火烧毁半座瑶光殿,死者不知凡几,得焦尸一具着天子冠冕,便宣称“逆贼”段业谋害天王苻坚,以“弑君”之罪将其鸩杀。

  沮渠蒙逊一身血气,一脸yīn霾地重回宫中,却是直接走到了姚嵩所居的宫室。轻一推门,便见姚嵩脸色苍白地斜倚在chuáng榻之上,室内若有似无地飘散着一点药香。他一提褶跨,在榻前坐下:“外面还闹地沸反盈天的,你倒是在此高卧。”姚嵩瞟了他一眼,轻吟一般地开口道:“吕派与段党打地再厉害也都是余波,吕纂迟早掌控大局——我一介书生,除了高卧,还能做甚?”

  “姚小侯太谦了!”蒙逊冷笑一声,“慕容冲要绑架我去萧关之事,乃是你事先设计的罢?!”

  姚嵩恰到好处地做了个微微诧异的表qíng:“慕容冲不是应该在长安吗?!”蒙逊猛地伸手,掐住姚嵩白皙的脸颊:“好一个闻名关中的’毒谋士‘!你早与慕容冲有私,又与他合谋绑架我,再暗中通知段业令他派臧莫该前去截我——先造成段业兵马有异的假象而后再施展你那连环计!”

  姚嵩面皮上都被掐出一片青紫,却还是神qíng淡然地道:“你如今不是全须全羽地回来了么?现在吕光兵败失踪,苻坚不幸’驾崩‘,段业又以’谋逆‘罪被杀,吕纂迟早篡位登基。就算后来吕光侥幸未死,吕纂也不会再将皇位拱手让出——一旦父子相残,则凉州必乱。这与你我事先之谋并无二致,蒙逊将军究竟有何不满?”

  蒙逊点了点头,手下陡然用力,发狠似地狞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段业被软禁于宫中的消息一传出去,臧莫该必定急着回师救援,不再追击,慕容冲便能全身而退?所以你大胆地将他也给设计了进去——但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

  姚嵩虽还是面色如常,但呼吸却是悄然紊乱了,他略含惊惶地看向蒙逊,只听他道:“带兵追击慕容冲的,是我沮渠蒙逊!我得不到的东西,从来都是宁为玉碎!”

  姚嵩心跳yù裂,脱口而出:“你敢伤他!”

  沮渠蒙逊一松手,将姚嵩重重地掼在榻上,居高临下地轻蔑一笑:“我沮渠蒙逊天不怕地不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有何不敢?!”连此刻志得意满的吕纂都不过是他借机上位的卒子,慕容冲又算的上什么!

  姚嵩眼睁睁地看着他摔门而去,心中又急又恨,猛地又呕出一口鲜血。

  公元389年九月,后凉龙飞元年秋,吕光东征失利,其子吕纂陡然发难,矫诏尚书令段业“谋反”,出兵清洗凉都,并宣告天王苻坚“驾崩”,自己僭位为帝,史称“姑臧之变”。

  一令既出,凉州大小军阀都心中暗自不服,还在外征战的世子吕绍也焦急万分,立即扬言吕纂篡位,yù召集兵马回京“平乱”——二吕阋墙,天下瞩目,拥兵观望的沮渠男成此刻便更显举足轻重——沮渠蒙逊素知其兄秉xing稳重,或看出吕纂虽气焰嚣张却外qiáng中gān,所以表面上与吕纂关系良好实则未必肯为此孤注一掷,而世子吕绍虽有名而无实,若出兵助他又恐兵败之后沮渠氏全族受累,所以不会轻易表态。便暗中命心腹亲兵潜回沮渠军中,密告吕绍沮渠男成yù以他项上人头为吕纂登基之礼,吓地吕绍连夜潜逃,被早就派往途中伺机而候的科摩多活活扼毙,又将尸体送回沮渠氏军中,如此外界皆以为世子为沮渠男成所杀,至此沮渠男成不得不全军投靠吕纂,依令退兵回关,赶往姑臧城听候吕纂调遣,燕凉联盟就此中止。

  这一切,还陷于深山密林之中的苻任二人却是暂时还不得而知了。

  因缺医少药,任臻的箭伤迟迟难愈,甚至日日低烧不退,两人藏身于一处人迹罕至的林中dòng窟内,虽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但也绝了过往猎户出手相助之机。

  入夜时分,苻坚捧着一佤汤水进dòng——他猎了山jī熬了ròu粥给任臻补身子,又担心任臻克化不动,便将上层油膜撇净了方才端进来,先察看了任臻的伤,没有又绽裂开来,才微微松了口气,轻轻地推了推他:“起来喝点ròu汤~”任臻迷迷糊糊地喂了几口,山中无盐,这汤的滋味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喝了一小半便将汤推给苻坚:“难喝的紧,你吃吧。”苻坚不赞同地将汤又推了回去:“莫要做戏。我不饿,外头还剩了好些。你快喝。”谁都知道即将入冬,山林间飞禽走shòu都日渐稀少不说,还特别枯瘦,难得打到一只小山jī,谁知道下顿饱餐在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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