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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188)

  那出手相助之人听了这威胁,只是懒洋洋地道:“诸位在此高谈阔论的确是闲事一桩,与我无关,但你们如此咄咄bī人未免过分了些,在下眼未盲耳未聋,无法袖手旁观——司马郎君已问罪孙家,盖棺论定,事后可有说要行株连族灭?既无,那孙恩非孙泰亲子,何罪之有”

  寥寥数言竟让谢玄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拧起眉来。

  众人被抢白地无言以对,倒把怒火全转到了后来之人的身上,攻歼谩骂:“你这胡人无知愚昧,知甚是非黑白!”

  “胡人杂种也敢妄议天朝国是,在我大晋国都大放厥词!?!”

  你言我语地很快将这场争执转到了民族优劣之上,东晋立国百年,历代北伐不止,却多是劳多功少,反靡费许多人力物力,对占据中原的五胡政权自是心怀怨恨,这些东晋官宦人家的公子们上阵杀敌收复中原或许不能,言辞锋利地指责讥讽一番却是大易,直到那被围攻之人一声轻笑,言简意赅地终结了这场口诛:“难怪建康有句名言’想做名士,不必有奇才,只须三样——常无事,痛饮酒,敢狂言‘。”话音刚落,那男子气定神闲地排众而出,一袭武袍长身玉立,却果然是多日未见的任臻,此刻直直地朝这处角落看来,谢玄避之不及,目光与他正撞在一处。

  出乎意料的是任臻随即便淡然地将视线转到了王恭的身上,朝他遥遥一拱手:“王大人,在下所记可有疏漏?”

  王恭颇有些不自然地赶紧答礼————这话正是他年少轻狂之时的醉言,旨在奚落城中人人都想做名士的现象,不承想此刻被任臻丢出来做了护身用的挡箭牌。

  但此刻被点名了就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王恭回过神来,赶紧出言喝止:“住手!尔等家门教养,岂可不知国家法度?!还不退开!”他虽“被迫”受了任臻重礼巨款,但与王国宝不同,他对任臻忌惮之qíng或许有之,结jiāo之心则从来没有,但此时qíng势微妙,他不得不出言相助任臻——魏晋以来,入仕皆以九品中正制为准绳,上品高位都被名门望族占据,而眼前这班锦衣华服的少年们,都不过是些出身中低等士族的小官微宦,自然不知道任臻身份。须知区区一个燕国副使固然算不得什么,但在两个慕容燕国拉锯中原,先后遣使都yù拉拢晋朝的时刻,朝廷尚未正式表态,若因得罪了任臻而使燕帝慕容冲误会了什么那就兹事体大了。

  王恭在建康成名已久,当即便有些眼尖的认了出来,惊道:“真是中书令王大人!”周遭人等顿时都是一静,随即当真乖乖散开——要知道东晋门阀首推四大豪族,而王谢子弟公认江左风华第一,王恭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时人赞其“濯濯如chūn月柳”,除此之外王恭还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傲气十足,对门第低于他的无论官居何职都不屑一顾,在文臣武将中固然人缘不佳,但是在民间却不知有多少士人想学他这天生的名士风范。

  似早已料到王恭会出手,任臻方才连一点儿反抗都懒得做,此刻才慢悠悠地分开人群,信步走到王恭面前,微笑着又躬身做了一揖:“多谢王大人为在下解围。”

  谢玄离他近在咫尺,却感受不到他眼神中分毫的热度,就连往常见他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痞意都dàng然无存,仿佛他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谢玄虽一直沉默,但旁人岂能真地忽视了他?能与王恭同坐对酌的又岂会是无名之辈,这青年虽面生的很,但姿容俊美地有如芝兰玉树一般,若不是那一手创建北府奠定江山的谢家家主谢玄又是何人?似要证实众人心中的疑问,任臻此时才转向谢唇边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有礼却漠然:“见过谢都督。”

  “真是谢帅!”人群中霎时随之沸腾起来,谁都想结识名满天下的谢家宝树传奇——若王恭是士族的偶像,那谢玄便是东晋的传奇,二人联袂出现当是何等罕见!

  看着激动的人们一哄而上,任臻耸了耸肩——原来古人也追星,粉丝的狂热指数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转头抽身,目光却不期然地与人群中的谢玄再次相对,任臻冲他略一颔首,眼中则是死水一般的平静无波。

  下一瞬间,他便借机头也不回地脱身而去。

  身后的酒肆顿时人声鼎沸,早已没了清谈的氛围,估计全找王谢二人合影要签名去了。任臻轻轻松松地领着孙恩穿街过巷,心里却恶狠狠地开始腹诽谢玄:丫就是一顺杆儿就爬的蛇!那夜为了救他脱困,不得已陷害平日对他称兄道弟的司马尚之,谁知谢玄刚一脱线,就能与王神爱串通在宫中布下连环局,借关司马尚之禁闭来狠狠敲打了司马元显,又令征丁入京之事无人去办而被迫搁置,堪称釜底抽薪之计。亏得自己还鞍前马后担惊受怕,估计这小子药效没退还发着chūn呢心里就想着明天怎么算计元显那班人呢。征召“乐属”之事若不成,连带他的计划都将成为梦幻泡影——来谁说谢家宝树超然物外的?和他叔叔一样都是善算伐谋的玩弄权术的高手。自己这遭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想简直是得不偿失。

  任臻愈想愈不平衡,表面上却一点端倪不露,绕了许久他确信无人跟踪之时方才对孙恩拱了拱手,微笑道:“兄台难得回到建康,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孙恩在后面色yīn沉,却不答话——孙家得罪司马元显而被灭门,他连栖身落脚之处都无,在建康城朝不保夕,哪里还能“打算”什么?!似看出了他的忧惧,任臻热qíng地道:“不若与在下下榻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任臻在有心结jiāo某人的时候,那嘴脸是无比和善的,谁知孙恩一口回绝,一脸不信任的冷酷神色:“不必了,晋廷既不容我,qiáng留又有何用?在下在扬州还有不少故旧,自可前去投奔。”

  任臻最知道qiáng扭的瓜不甜qiáng摘的花会蔫,便也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赠送了此人一些川资,目送他朝城门走去。他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忽而低声吩咐左右道:“跟上孙恩,小心保护,一路送他安全抵达江州。”

  虎贲卫领命而去,任臻这才转过身来,独自回走——他本只是想在瓦官寺周遭走上一走,了解虚实兼探访民qíng,没想到会遇见孙恩,王恭乃至谢玄——依他的本xing,无利不起早,孙恩若只是无名小卒他或许还真不会多事出手去救,但他是被司马元显灭门的孙泰后人,与司马氏堪称深仇大恨,若救他一命,那之后的事qíng可就有无限可能了——

  每一个对东晋当朝者心怀不满的人都可以成为西燕将来的盟友、东晋隐藏的敌人。星星之火有时只需借上一点风势,便足可燎原。

  这个道理他懂,谢玄更懂,所以他怎能不横刀出手,未雨绸缪?

  他气哼哼地踢开路上咯脚的石子——就算以后此人无用,恶心恶心九霄云外的谢都督也好。

  “幼度?”王恭好容易打发走了无关人等,携谢玄“逃出”酒肆,回头却见他神色微异,便开口唤了一声。

  谢玄这才醒过神来看向王恭,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怔然。

  “任臻此人面带chūn光胸有城府,是个笑面虎,从不显山露水得罪人。”王恭不解道,“那孙家我倒是听说过,中低士族罢了,当初不过是靠些道家秘术取悦于宗室豪门才得了个太守之位。任臻关中人士,与孙恩素昧平生,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去结jiāo已经倒了台的孙家?”

  谢玄垂下双眼,将话题转开:“司马元显迁丁入京筹建新军之事受阻,必不会善罢甘休,任臻等人为促使司马元显与西燕结jiāo也定有后着。我们不得不防。”

  王恭斟酌着问道:“幼度之意,是倾向于与后燕慕容垂结盟?”

  “慕容垂英雄暮年,趋于安定,又是胡人之中少有的信义之辈,名声比那…那慕容冲好地多了,如今他又以送昙猛大师东来弘法为名与晋结盟,满朝文武自然多赞成与其同盟。”谢玄轻一摆手,“但事实上,两燕无论谁得了中原,下一步就是与我朝开战,统一天下,就如当年的苻坚大帝——这也是大势所趋。”

  王恭悚然一惊,江左民风柔糜,禁卫军、地方军皆无战力,不堪一击,唯有募兵而成的北府军可堪一战,然而北府之中自大将刘牢之而下,骄兵悍将比比皆是,军中有谢玄一日自然相安无事,若无,则迟早自称派系不服朝廷调度,所以无论司马元显怎么争,谢玄都不敢如当年谢安一般放权于宗室,这才造成了如今朝上将相不和分庭抗礼的局面,若与上下一心举国皆兵的燕国jiāo战,岂能讨得好去?“难道就没有解决之道?”

  “只能拖罢了。”谢玄苦笑道,“暂居下风的西燕一定会再加筹码,你我只能见招拆招了。”

  二人议定,分头告辞,谢玄却并未回府,他招来心腹,密语数句,命他立即带兵出城追捕孙恩。谁知那心腹还未出十步远,便被一尺剑锋拦住了去路,一步步地被bī了回来,随即便被一记手刃劈昏在地。

  谢玄拧起浓眉,冷冷地看向来人:“任副使光天化日之下伤人,视我大晋王法为何物?”

  “谢都督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又视大晋王法为何物?”任臻吊儿郎当地笑着将龙鳞匕收回袖中,笑意却不达眼底。

  谢玄眸色一暗,知道任臻已猜透了他下一步棋——五斗米教源远流长积威日久,在民间本就颇具煽动xing,孙家世代传教,于贫苦大众之中素有号召力,所以司马元显才gān脆诱杀孙泰防患未然——若是他在位执政,只怕也会做出同司马元显一样的决策——如今这孙恩家仇在身,三吴一带又多信众,若得契机登高一呼只怕难以善了,而明眼人都看的出,表面上繁华和平的东晋万万承受不了任何一场内乱兵灾了。

  方才大庭广众下他也不能去为难孙恩这个穷途末路之人,但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他焉能不斩糙除根?

  看出他神色中的懊恼之意,任臻施施然道:“不过只怕你此时出手已是迟了一步,孙恩一路南行脚不沾地,已经走地无影无踪,纵使谢都督胁生双翼也追他不及了。”

  “任臻,你非得与我作对?”谢玄咬牙切齿道,任臻则冷哼一声:“谢玄,我说过你我如今是敌非友,与你作对又如何?!今次不过是个警告,莫要以为你算无遗策,能永远赢下去。”他望进他的双眼之中,森然一笑:“我不会再输你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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