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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238)

  魏军受阻于潼关,正是心中不满的很,此刻听闻有战可打,对手还是以少敌多,骑兵力量大大不如自己的晋军,跟白宰出气没什么区别,全都兴奋鼓噪起来,一时之间后方大营中群qíng激动,人人摩拳擦掌,jiāo头接耳,恨不得自己也被点中参战。

  任臻耳中俱是纷杂的人声,仿佛远在天边又如近在眼前。他动了动手指,吃力地撑起麻痹的半边身子,同时抬起酸涩肿胀的眼皮打量四周环境。

  帅帐中空无一人,帐外则人影绰绰,一直有士兵来来回回地拖着兵器纷沓跑动,兴奋地讨论即将到来的大战。

  是了,拓跋圭方才走地太急,未有jiāo待,便匆匆上阵,寻常士兵根本不敢擅闯这龙潭虎xué。任臻舔了舔gān裂的唇,再次阖目调息,开始积蓄气力。

  晋军以平坦河岸为弦,步兵战车为弓,结成倒扣着的却月形迎战名动天下的北魏骑兵。

  拓跋圭不好亲征应战,便在惊天动地的擂鼓声中登上己方战车,将手中令箭分予长孙肥与贺兰隽,由二将指挥骑军双翼,围攻晋军,自己则依旧阵中观战。

  但见却月阵中白旌挥动,围绕在战车外的步兵单膝点地,弯弓搭箭,率先发难,箭矢嗖嗖she向魏军。拓跋圭遥遥见了,冷哼一声:南朝素来文弱,连军中所用亦是软弓小箭,谢幼度的北府军不过如此!

  魏军骑兵铁甲覆体来去如风,这箭阵自无甚杀伤力,反倒兵分三路,四面八方地向却月阵冲杀而来。刘裕一展白旌,步兵齐齐跃上战车,弃弓换弩,集束猛she,这一下箭雨突来遮天蔽日,威力不可同日而语,杀了冲在最前的魏军先锋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拓跋圭颦起浓眉,沉吟片刻,并未直接下令指挥,只命麾下猛将阿薄gān再点一万骑兵前往助战增援。

  为主帅者,既然已将指挥权分封,就不能临时换将,越俎代庖乃兵家大忌。何况骑兵与步兵的先天差距是无可逾越的,以步敌骑,以少战多,不可能坚持多久,刘裕不外乎使点花招诡计罢了。

  果然魏军在初时微乱之后很快扎稳阵脚,在得到兵源补充之后,再次汹涌如cháo地向晋军冲去。

  魏军骑兵机动极qiáng,几乎不过片刻便已杀到眼前,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远程攻击的弓弩悉数失去作用,晋军阵中令旗再舞,将士们调转车头,车尾早已竖起层层叠叠的厚重盾牌以迎敌,并将所携带的千余张槊,截断为三、四尺长,捅出战车空隙之外,魏军如láng似虎地全速冲杀,根本刹不住脚,只能硬生生地正面撞上晋军的却月战车阵,一根尖利的断槊便能瞬间dòng穿好几个士兵与战马。见到未伤要害而落马躲避的魏军,藏在战车里的晋军便一跃而起,用大锤锤击进行杀敌,堪称防不甚防,避无可避。不出一合,战车锋刃便已被染成血红。

  几员魏将都是宿将,更兼国君临阵,哪里敢退,便指挥将士们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压上,yù以优势兵员力拼硬取。

  然而却月阵呈倒弧形,迎击面小,所以魏军越向前,所受到的杀伤也就越大,冲在最前的魏军一行行地倒下,排山倒海的魏军屡屡冲锋,竟都无法撼动这三千人的却月战阵,军心大骇之下行动迟疑,逐渐开始抵挡不住,此时晋军号角声起,阵势丕变,战车隆隆驶动,开始主动冲击魏军,混战中也不知哪一处阵脚先乱,名动天下铜墙铁壁一般的魏军骑兵开始奔溃,前后践踏,死者相积,血流成河。

  在刘裕亲自出马,阵斩阿薄gān之后,拓跋圭再也坐不住了,他反手拭去掌心热汗,腾地站起,大喝道:“鸣金收兵!”

  崔浩急道:“陛下要…撤退?”

  “不!”拓跋圭沉声道,“刘裕这却月阵虽然巧妙厉害,却受太多制约,若非他倚仗地利,背水结阵,我军的优势兵力大可至后包抄将其全歼——他就是想等我军一击不得大溃而逃他才好乱中取胜!传令三军,收拢兵力,徐徐撤退!我就不信他这点兵力,敢来主动踹营!”

  魏军退兵结营,严阵以待,分毫未乱,而已深陷却月阵中的魏军却已劫数难逃,刘裕率步卒三千,破魏骑三万,激战一日,斩获数以千计,创造了以步胜骑的神话。

  何无忌喜出望外,前来相贺,刘裕却一摇头道:“拓跋圭真枭雄耳。败而不乱,进退有据,掌控全局,早已非区区将帅之才。”

  何无忌先前对刘裕冒险挑衅北魏的骄兵胜将颇为不解,此刻便笑道:“他拓跋圭再厉害,咱们不也捻了虎须?这么一战,你算是声名鹊起,既保存了咱的实力,亦可对谢公jiāo差了。”

  刘裕不答,眯着眼望向远方的láng藉硝烟与血色残阳,陷入沉思:他借天时地利大胜拓跋圭,已足够他声名鹊起天下知,自当见好就收。只是…到底有些可惜了,若是魏军大乱而溃,他本拟趁乱取一人xing命,好教建康城中的那个男人彻底断了念想。

  刘裕握手成拳,缓缓地道:“不,收拢三军,按兵不动,暂作观望。”实力太过悬殊,此时此刻,还不是自己能与拓跋魏国分庭抗礼一决雌雄的时候。

  然而刘裕不知道的是,魏军虽然撤退及时,却还是出了大乱子。

  拓跋圭一剑将面前之人捅了个对穿,额上青筋直爆,脑仁儿一阵翻江倒海的疼:“一个重伤濒死之人,你们都看不住!”

  他更恨的是自己!因为一心迎敌,竟连镣铐都忘了锁上——而任臻,到了这步田地,他还想要逃!天大地大,他还能避到何方!

  崔浩忙使了个眼色,命人将今日当值侍卫悉数拖走,军法处置,自己硬着头皮劝道:“皇上莫急,方才qíng况过于混乱,全军都在奔忙备战,才叫慕容冲又趁机逃了。这次不比当日在平阳,除了军营他无处容身,而且又受那么重的伤,哪里还能逃的远?”

  拓跋圭心烦意乱的,bào怒尤甚方才战败,他抓起一把药丸全塞进嘴里,声音微颤,还带着不为人知的恐慌:“说的对,暂停撤退,全军搜捕!”

  崔浩张了张嘴——晋军新胜,尚在不远处犹疑观望,此时暂停撤军…他到底没直言相劝,任拓跋圭一阵风似地自去布置人手,一脸疲倦的贺兰隽这才瞅准了时机拍马赶到崔浩身边,口称先生。崔浩是个汉人文士,再得拓跋圭信任,在鲜卑当朝的北魏也没多少权贵真心重他,除了这贺兰隽——实乃他自知自己屡次战败,已是犯了拓跋圭的大忌讳,当初他还敢在暗中捣鬼除了竞争对手穆崇,但现在他可当真是不敢了,拓跋圭连昔日故主都能下这般狠手,从龙旧臣又如何?发起火来照样毫不留qíng灭他九族,他只能求助于人。

  崔浩年纪虽轻,架子却端的十足,淡淡地恩了一声,才道:“皇上下令全军搜人,贺兰大人还不快赶去将功赎罪去?”

  贺兰隽苦笑道:“请先生指条明路。”

  崔浩但笑不语,且行且道:“不敢当。将军若有空,不如与在下相聊片刻,谈一谈那却月阵?”

  贺兰隽一震,犹豫片刻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先生觉得这回抓不住…慕容冲?”

  崔宏微一摇头。其实他对任臻之伤一清二楚,行军途中又俱是huáng土荒山无遮无掩,他根本cha翅难飞。但如今那两人的关系已走到鱼死网破的境界,若真有万一,冲地越前就越易被迁怒。

  崔宏所料不差,比起上次大张旗鼓搜捕一夜,今次只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长孙肥便已将人拿住,飞报拓跋圭,待他赶来,便见任臻摇摇yù坠地立在丘崖边上,身前团团围着上百名披坚执锐的魏军骑兵,显见已无路可走了。

  拓跋圭心里恨不得抽死长孙肥,居然把人追到这么个九死一生的绝地。若是从前他不怕,可如今他毫不怀疑任臻会纵身跳下一了百了。

  他qiáng忍心中怒火,翻身下马,一步步地朝他走去。他不敢走地太近,遥遥在十步之外停住了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尽力化去面上戾色:“任臻,你负伤至此,能走到何处?况且燕国已无你容身之处,你回去了,慕容永当如何自处?”

  任臻在苍凉月色下缓缓地转头看着他,身上血衣飘飞,所有人都想象不到受如此重伤,他是如何坚持至今的。他伸出残破的右手向前一招,淡淡地道:“什翼圭,过来。”

  拓跋圭心中一阵钝痛,这区区三字令他从牙关里泛出酸来——十二年前,长夜未央,他也是这般高高在上地对他伸出手来。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拓跋圭迈出了步伐,众人都是一拦:“皇上小心!”

  拓跋圭此刻倒是难得心境清明,他摆了摆手,步履坚定地走向任臻。

  一步,两步…直到他搭上了他的肩,勾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这是当年君臣无忌之时二人最常做的动作。任臻低头看着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拓跋圭道:“你总算肯看我一眼——”他噤声,颤巍巍地紧紧握住了任臻完好的那只左手,手心里是那柄削铁如泥的龙鳞匕。

  深没入腹,血如泉涌。

  他知道的。只有他知道,他素来是将贴身兵刃缚于腰间,贴ròu藏好——自小养成,与他一模一样的习惯。

  任臻一点一点地将刀尖更深地扎进血ròu之中:“你早料到?”

  拓跋圭神色不动,依旧紧紧地攥着任臻的手腕,低声道:“我早料到。”

  我早已料到你是故意引诱追兵到此,早已料到你yù为枉死的燕国军民报仇。

  “无所谓,我抓住你了。”拓跋圭咧嘴一笑,抬起另一只手将人死死地箍进怀里,眼中闪烁着幽幽绿光,“你是我的,死也逃不开我。”

  任臻费力地抬起抬起肿胀的眼皮看向拓跋圭,他此生都不能理解拓跋圭的疯狂,竟将二人bī至如斯田地。他一扯嘴角,在他耳边道:“láng崽子,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任臻紧抱着拓跋圭猛地向后仰倒,直落落地摔下悬崖。

  “皇上!”一gān人等齐齐大骇,飞身扑来,堪堪攥住下落的拓跋圭的手腕。

  任臻讽刺地看着他,等他放手,等他自救,回去继续做北魏帝国的开国之君!

  还他一个彻底的解脱。

  拓跋圭凝视着面前这个双眼赤红恨意刻骨的男人,这数月以来的狂bào、痛苦、愤懑、怨毒,悉数化成了一丝一缕的悲凉:“你从来就不肯认真地看过我,信过我。”

  你死也逃不开我——言犹在耳,一诺倾城!

  拓跋圭反手震退了所有的援手,在一片惊呼声中,任由任臻带着他坠落深渊,风声呼啸过耳,他眼中最后的残景,便是任臻不可置信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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