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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275)

  中常侍宗庆远远望见任臻大步流星地走来,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这都一个多月了,小祖宗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回心转意。赶忙迎上前赔笑道:“任将军总算来了,奴婢这就给您去通报。”任臻站在外面都听的见青金殿内娇声笑语、檀板讴歌,不由微一扬眉,冷道:“有劳宗公公,就说我有事面圣启奏。”

  宗庆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传出拓跋珪准觐的旨意。任臻遂拧眉肃容,迈步入内,却不料拓跋珪毫无收敛遮掩之意,衣衫不整地摊在御座之上,身边围着三五个妖童艳妇,有的持杯祝酒,有的撒娇撒痴,见一陌生男子忽然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不由慌乱地起身yù躲,拓跋珪一手一个全给拉住了,醉醺醺地道:“都不必躲!这是朕的好大哥,就是他要朕多宠幸你们的!”

  空气里弥漫着欢爱过后的气味,任臻眼风在桌案上一扫,杯盘láng藉之外还有几个打开的锦匣,里面孤零零的散着几颗药丸,显是已吃了大半。不知为何,原本还能qiáng自忍耐的愤怒憎恶再次蓬勃而起,他恨不得拔出刀来把眼前这个迷醉到神志不清的男人捅死拉倒。身随心动,任臻一下子抽出左手刀来,雪亮锋芒一闪而过,宫人们全都吓地尖叫一声,嚎啕逃窜,宗庆看地眼都直了——大魏朝谁敢当着拓跋珪的面拔刀相向啊?连忙大喊:“不可!不可!将军冷静啊!”宗庆自觉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下一步就准备召羽林军护驾了。

  唯有醉眼惺忪的拓跋珪依旧动也不动,浑不在意地看着任臻上前,刀光在他眼前流星一般地划过,御案裂做两半轰然而倒,满桌子的酒具药丸全都嘈嘈切切地落了一地。任臻在一片淋漓láng藉中扬刀一指:“我有叫你白日宣yín?有叫你服用chūn药?有叫你恬不知耻地四处发qíng?”

  拓跋珪面红耳赤,酒意药效已经将他的脑子烧成了一片沸腾的岩浆,他忽然拔地跳起,对全场狂吼一声:“滚!都给我滚!”而后qiáng行拽着任臻,转进内室,一把将人推在榻上,拓跋珪头重脚轻地过来,开始急躁地撕扯自己的衣服,任臻简直恶心地想吐,左手回旋,已将刀刃贴上了拓跋珪的颈项,薄薄地割出了一道浅显的血痕——他甚至在想,就这样一刀下去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湮灭所有的爱恨qíng仇?

  可拓跋珪吃人似地瞪视着他,眼中像要喷出火来,不一会儿便将自己剥个jīng光,肌ròu贲张,起伏不定,宛如负伤之时绝望勇猛的野shòu。他终于停下双手,哑声道:“你是不是不想雌伏于人,那我来!任臻,我爱你,爱到不顾一切、爱到离经叛道!只要和你一起,我不在乎谁来抱谁!”

  任臻顿时傻了眼,拓跋珪的话像炸雷一样在他脑海里不住回响——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拓跋珪步步迫人,鲜血丝丝缕缕地顺着刀锋淌下,而他动作丝毫不停,任臻终于看不下去了,他避开视线,左手一软,坚刀坠地,拓跋珪却压住他,低下头,给了他一个血腥刺鼻酒气冲天却又极尽缠绵的吻,任臻被动地张开嘴,被夺去了所有的神志,任他霸道地挑捻钻刺,无所不为,任臻忍不住开始挣扎,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主动权,拓跋珪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辗转加深这个睽违太久的吻,舌尖勾缠间几抹银丝控制不住地淌下嘴角,拓跋珪的眼中却同时闪过一丝狡黠的清明。

  到最后任臻终于气喘吁吁地挣脱了他,瞪他一眼,四目刚一相对却又赶紧撇开脸去暗自调息,一时气氛尴尬而暧昧,最后任臻泄气地揉了揉头发,总算想起了此行目的:“第一窟石佛已经建成,开光在即,你去是不去?”

  拓跋珪也粗喘着,而后含义无限地盯着他:“你为何对此事这般上心,又定要我去?”

  任臻只得挫败将缘故一说,原来拓跋珪掌心耳际皆有一枚黑痣,非亲近之人而不得知,晁汝便建议借此事将人间帝王打造为现世佛身,qiáng化君权神授,更有利于统治中原子民。

  拓跋珪暗吃一惊,一面感动原来任臻这般辛苦全是为他考量,一面却又暗想晁汝看着jīng通佛学实则不过利用佛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以求飞huáng腾达,真也不容小觑。

  过了数日,拓跋珪果然亲自参加了铸成大典,由石窟寺主持寸心主持石佛开光,佛像现世的瞬间,现场早有安排好的人宣扬石佛似君容,皇帝是释迦摩尼在人间的化身,而普照万民,顿时群qíng激昂,山呼万岁,对拓跋珪的敬畏拥戴之qíng大为高涨。从此之后,拓跋珪大肆崇佛,寸心法师亦受邀入平城开坛弘法而观者如堵,鲜卑亲贵所倚仗的巫教文化逐渐被打压,一手策划此事的晁汝也终于为拓跋珪所用,跻身为谋臣之列——此后种种,暂且不表。

  且说秋去冬来,江南好雪。朱雀桥畔,乌衣巷内,静静坐落着谢氏府邸——任谁也想象不到当朝太傅、秉政侍中的谢家家主谢玄就住在这么一处古朴静谧的深宅大院之中。

  此刻的谢府摘红挂白,一片缟素,每一个来往穿梭的人面上都浸染着比此时寒风更加冰冷的悲伤,没有谁敢露出一丝笑意。

  几骑骏马飞驰在空旷的街道上,马蹄过处,溅起飞雪无数,未几已到谢府大门。正站在阶上扫雪的下人抬头见了,顿时瞪圆了眼睛,赶紧回头吩咐:“快进去禀告青总管,刘都督到了!速开正门迎接!”

  刘裕戎装未卸,征尘满面霜染眉睫,显是已赶了许久的路,只是目光依然矍铄,气势更加迫人。他一抬手:“不必通传。”说罢翻身下马,身后的几个副将亲兵亦整齐划一地滚鞍下来,前呼后拥地直接迈入谢府。

  甲胄碰撞与军靴踩雪之声回响共鸣,早已闻讯赶来的青骢急忙上前拦住了这一行人,对刘裕俯首一揖:“参见刘都督。”

  刘裕冷淡地嗯了一声,脚步毫无阻滞,径直朝内:“谢公状态如何?”

  谢玄三公之首,秉政晋廷,文臣武将哪个敢不经通传、说闯就闯?青骢亦步亦趋地跟上,抬手一拦:“逢此国丧,谢公伤心过度,已数日不进饮食,吩咐任何人等不得打扰。请刘都督正厅稍候,容小的入内通禀。”

  刘裕这才正眼扫了一身重孝的青骢一记,冷冷一哼,身边一员小将立即上前推了他一把:“混账!敢拦我们刘大都督!”

  “檀道济。”刘裕出声阻止了这刚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一双在战场之上征伐无算、杀气盈目的眼眸盯向青骢:“本都督拜会谢公,不必通禀。”

  三两下摆脱了拦路之人,刘裕等人已经穿堂过户,直达内室,这个僻静的小小院落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清幽雅致,浑不似万人之上的谢家宝树的居处。刘裕倒也不敢造次,抬手命随员全侯在院中不得喧哗,自己独自上前,推门入内。

  谢玄披着一件鹤氅,斜倚轩窗,正眺望外面的琉璃世界,仿佛一尊遗世的石像。

  他的思绪,依旧留在皇城之内,徽音殿中。

  王皇后病重弥留,谢太傅入朝探视。隔着层层宫女、叠叠宝帐,谢玄恭而敬之地跪下,行足大礼。过了好半晌,王神爱命人挽帐,由宫女搀扶着在chuáng榻上缓缓坐起,目视谢玄良久,忽道:“太傅,本宫尽力了,此后怕不能再助你一臂之力了。”

  谢玄连忙叩头:“皇后福泽绵延,定然无碍。”

  王神爱原本清秀绝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而略带嘲弄的笑容:“想我王谢子弟终此一生,不负司马氏矣。”

  谢玄一阵鼻酸,险些落下泪来。又听王神爱喘了半晌,有气无力地喊出一声“六哥”。谢玄躬身上前,王神爱勉qiáng抬手一挥,诸人都暗道这怕是要留遗旨了,不敢再留,慌忙告退,只留一个贴身侍女照看。谁知王神爱痴痴地看着谢玄,却只道:“六哥,你也老了。”

  “臣惶恐。”谢玄这才得以抬目近看皇后,确已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心下不忍,不觉也改了称呼:“六哥行将不惑又百事cao劳,自然见老。”

  王神爱动了动指头:“我说的是你的心。至坚至柔、水火并济,百般隐忍,焉能不老。”说罢费力一笑:“六哥,我要死拉,你能不能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儿?”

  谢玄勉qiáng一笑,柔声道:“小妹什么要求,六哥都答应你。”

  王神爱又喘息片刻,以目示意,那侍女会意,起身绕过局脚宝chuáng,抱出一台焦尾古琴来。谢玄眼尖,自然认出这是自己数年之前弃而焚之的浮磐琴,略带不解地看向王神爱。

  王神爱以手恋恋不舍地抚上琴弦,神qíng缱倦无比,连面上都仿佛平添了一抹反常的活色:“咱们这一辈的几个兄弟姐妹,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现在也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你我了。还记得小时候就属于咱俩淘气,常把你的叔叔我的爹爹气到须眉倒竖,唯有练琴的时候还能安分一些…”她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得以抬腿下chuáng接过琴来,“六哥还像二十年前那样,和我共弹一曲可好?”

  自断臂之后,谢玄再没拨琴弹瑟过,但明知王神爱已是回光返照,又怎忍心不遂她之愿?便忍着悲意轻一点头:“好,请妹妹多担待些。”

  宫女搀起王神爱只剩一把骨头的羸弱身躯,她还掖了掖散乱的发丝,方才在谢玄身侧落座,抬起左手抚住琴弦,转头看向谢玄居然又带上了几分年少无知的少女娇意:“六哥,弹奏何曲?”谢玄刮肚搜肠,也实在想不起当年的王神爱衷qíng何曲,只得隐含歉意地道:“都听你的。”王神爱双目盈水,像是当真回到了二十年前无灾无难的少年时光,那时候有谢安有王献之有她的母亲新安长公主,每一个长辈都足以为他与她遮风避雨。她抿了抿唇:“那我先弄调,六哥什么时候听出曲目来了,什么时候弹。”说罢阖上双目,手挥五弦,宫商角徵羽在纤纤素手下流淌而出。

  谢玄转瞬之间便听出来,这是一曲哀婉凄清的《汉宫秋》,说不尽的宫怨悲qíng,道不完的闺仇离恨。他不敢多想,忙抬起右手,加入了这曲绝响。

  两人十指,行云流水,共奏浮磐——弹至曲终,只见音韵悠扬,有如万壑松涛,清婉至极,令人尘寰顿绝,恍若身在瑶池凤厥。连谢玄都被这大圣遗音撼住,久久默坐难言,随后只觉肩上微微一沉,竟是王神爱神衰力竭,再无气力地倚向了他。她秀目微睁,望向墙上挂着那副当年顾恺之为其所绘的画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自是美不胜收,其下角却由浮云惊龙一般的王氏书法题着两句残诗——青灯古佛下,谁是画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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