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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_楚云暮【完结】(98)

  狭路相逢勇者胜,臧莫该被迫地连连后退,随即眼前一花,枪尖直刺胸臆而来,他回刀就挡,却只听噌地一声,刀柄被枪尖一挑,整把长刀竟脱手飞起,带出一片惊呼。

  任臻他知道是自己使巧,真要真刀真枪地打,臧莫该气力还是远胜于他,是以并不恋战,趁对方还不及再次聚拢,以指就唇,一声呼哨,身后数十骑兵,便尾随着他疾速冲过了这道撕开了的口子。

  然则臧莫该所部稍退而已并不散去,反而在山丘下团团聚集起来围了个水泄不通——甭管这燕使是不是慕容冲,但此人不告而退,还掳走了后凉将军,必定对后凉包藏祸心,活捉回去定然是大功一件。

  所以臧莫该当然不退——不退而已,却也暂时攻不上去。任臻等人所踞之山丘虽不甚高却颇陡峭,仅有一面可供马匹上下,其余皆难以攀岩。任臻将人分作两拨,一拨歇息,一拨则居高临下搭弓引箭,愣是以箭雨暂时bī退了追兵。如此轮番上阵循环往复,箭矢将尽就换滚木巨石,因这地形实在易守难攻,臧莫该一时也无可奈何,却在山脚下严阵以待——他们上不去,任臻却也下不来,三五时日过去,不降也得降!

  任臻无奈之下被bī上山,虽是负隅顽抗,但好歹缓了口气,但俯视了山丘下的qíng景,他又头疼起来,方才慌乱之下辎重全丢了,随身携带的那点粮糙还不知道能撑多久。但任臻秉xing天塌下来当被盖,从不轻易认命服输,他一面坐镇指挥,巩固工事安排岗哨,一面派人去后方探路,同时在心中恨毒了沮渠蒙逊,不知他是否还在追兵之中,若是非拼个鱼死网破,他也非得拉上此人垫背不可——只是他不明白,他与姚嵩合谋绑架了沮渠蒙逊,就算事发,段业也断无行事如此迅捷之理——除非,有人同时告密。

  任臻倒是从未疑心到姚嵩身上——当年他曾经疑过,却是中了慕容永之计,亲手逐姚嵩出阿房,任他陷于虎láng之境,这几乎成了他后悔不已的一块心病,之后与姚嵩互相剖明了心迹,他更是当姚嵩是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般,平时见不着也不会时时去想,但终究是贴心贴ròu的自己人,打碎骨头还连着筋——脏腑之属,至多闹点小毛病小症候,岂有自己闹起反叛来要开膛破肚而出的?

  那就是姑臧城中尚有旁人yù置他死地?那…苻坚会知道么?他应该已经发现自己没声没息地走了的,会发援兵来救么?

  任臻蹲在一块石头上,用力地搓了搓脸——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犯傻了。苻坚未必知道段业发兵追他,就算知道,见他走前还故布疑阵,自是知道他是有备而为,岂会为了他一人,而得罪此刻最该拉拢的段业?

  所以在山上苦守了数个时辰,莫说援兵,追兵倒是陆续有加——算起来山下足足围了五百余人,自己身边只有不到五十人——任臻打了个寒颤,来此三年,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识过,若是这回真要亡于此地,那真是太窝囊了啊啊啊!他要是死了,慕容永会兴兵给他报仇么?算了算了,“慕容冲”还在华山和张老骗子问道呢,他“任臻”名义上只是个小小的中郎将,慕容永生平最重就是慕容氏的复国之路,又岂会为他师出无名地自毁长城?哦,“慕容冲”还没有子嗣,若他“驾崩”,长安城中最有可能即位的便是慕容永,这样也好,他死是死了,至少还遂了叔明毕生之愿。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耳边忽然有箭簇划过,下一瞬间他已经被侍卫扑倒在地,随后卫队长láng狈地拉起他来:“皇上,他们又冲锋了!”“挡住!”任臻无暇再想旁的,摸过银枪,猫着身子就往外奔——以后如何他不得而知,至少此刻他还得对跟着他的人负责,决不能坐以待毙!

  兴许是顾及要活捉,后凉士兵打起冲锋之时甚为谨慎,全凭血ròu之躯向上冲,任臻抓住这机会半点没跟人客气,箭石齐下之余,因秋日天gān物燥,山顶堆积了厚厚一层易燃的落叶枯枝任臻早让人在半山腰埋了一线,待对方骑兵一冲上来,立即飞箭点燃,再训练有素的畜生也会被这陡然窜起的火墙惊退,等着人仰马翻之际任臻再伺机带着几员jīng骑俯冲进阵截杀,须臾则在己方箭阵的掩护下迅速退回,如此再三——数百后凉士兵,竟当真就奈何不了这几十个孤单英雄,一时qíng势胶着。

  臧莫该早已沉不住气,拍案道:“全员压上!死生不论!大不了提头回去见段公!就不信这姓任的有三头六臂!”

  一直随军的沮渠蒙逊忙喝道:“不可!此人必须活捉!”随即意识到周围都是这莽夫的亲兵,自己这态度很可能招来横祸,赶忙脸色一变,瞬间就翻出个笑来:“尚书令不是也说过在此人身份未明之前,最好活捉——这可是与后凉国运,段公大业息息相关,将军还是稍加忍耐吧。”他语气和暖,心中却暗道——若吕纂姚嵩在姑臧城内已经动手,只怕此刻你那主子已经因“叛乱”而“伏诛”了,且看你狗仗人势还能横行到几时!

  臧莫该被调虎离山,孤军在外,自然不知姑臧内qíng,又被蒙逊好说歹说劝下了,见双方对峙了一天一夜,天色已晚士兵疲累,便命暂时收兵,在山脚下扎营——依旧将那小山包围地铁桶一般。

  侍卫队长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过来,递给任臻一点gān粮与清水。任臻灰头土脸,唯有一双眼睛还黑白分明,此刻正靠在树gān上,扯下披风,解了自己的护腕止血——今日连连大战,他虽无重伤,周身却也满布擦伤,他头也不抬地道:“兄弟们还剩几个?”

  队长道:“折了三名,方才一位重伤的,也走了。”觑了任臻的脸色一眼,他压低声音禀道:“我们剩下的存粮也仅够勉qiáng煮上两顿——”任臻知他是怕引起军心恐慌,闭上眼一点头,他吟语似地道:“这战,难。”这话是jiāo心了的真话,自他到了此处,血池战场是见的多了,但身边总有人不离不弃地扶持到底,如苻坚,如姚嵩,如慕容永。然则此次,他孤立无援,要独自去打这么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

  侍卫队长自然听到了,他咬了咬唇,倾身几乎是耳语地又道:“皇上日间曾命人后山探路,还真有条羊肠道,只是难走地很——要不挑两个jīnggān的侍卫连夜护送皇上偷偷下山——只要避开后凉军队得出关山,皇上可寻杨定将军去,如此大事无虞。”

  任臻霍然睁眼:“那你们呢?”

  侍卫队长一愣:“自然为皇上死守此处,拖延追兵一时是一时!”

  “那当真是’死‘守了。”任臻缓缓起身,微一摇头,“臧莫该将山下团团围住,就算就小路逃下山也必会被发现。更何况——你们是朕的子弟兵,理应亲如家人!岂有为人家长者抛下家人自己苟且逃命的?!”他顺手扯过自己的披风,覆上也已伤痕累累的侍卫队长的箭头,沉声道:“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那匈奴队长先是怔住,而后眼中一热——他本是流亡饥民,受拓跋珪提拔赏识,选进虎贲卫,本只与他亲厚,对这名义上的主子始终隔了一层,谁知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竟以家人看待他们这班卖命求生的孤儿!他不禁语带哽咽地一叩首道:“末将誓死追随皇上!”

  一时众人纷纷感动,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任臻在月色下环顾众人,一扬手道:“朕与大家说实话罢,敌我悬殊,粮糙将尽,乃是九死一生之局——但大家可愿意就此引颈就戮?!”众人自然轰然答否,任臻便点头道:“既然守也守不久,不若大家饱食一顿,趁黎明时分对方戒心防备都最薄弱的时候冲杀下去,说不定还能拼出一线生机!”话音未落,响应者众,更有粗豪一些的直接道:“反正也是必死的,不如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多拉几个垫背,走地才不窝囊!”还有凑趣的:“那你可得多吃些,这可是个卖大力气的!”“当然!挨了半辈子的饿了,这回要做个饱死鬼!”

  任臻见军心可用,斗志昂然,心中略略安下,但耳中听得此语,却又隐隐生出几分悲凉——今晚所为,都是从苻坚身上学来的,他从没有真的教过他一招一式,但不知何时起,苻坚的一言一行却都无形地影响着他,教他如何为人为君为国——哪怕是一个最下等的士兵都有可能是为人君者最后的希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诚感人永远比以利待人行之有效。不知他如今在姑臧如何…了?任臻仰头望向林梢高挂的关山冷月,无声一叹,随即死命搓了搓自己的脸,收起了所有的气短qíng长——即将一场硬仗,他不想输,不能输,至少此时此地不能。

  天刚拂晓,一直合衣而卧的蒙逊猛地惊醒,他翻身而起,走到帐前向外望去,秋夜寒凉,山林之中静静地漫起一片白雾,除了几只惊鸟飞鸿,黑沉沉的夜色中一片沉寂。蒙逊咬了咬唇:姑臧城内的政变不知道还能瞒多久,臧莫该对段业甚忠,一旦知道城内境况必定调转头回救段业,那时候他可就功亏一篑白受这一路的苦了!但他告诫自己不能急,至少不能比弹尽粮绝人还少的任臻急——五百对五十,简直是该手到擒来。他在山下睡得不安稳,想必任臻在山上更是该寝食难安了——被围困地越久军心就越涣散,如果他是任臻,现在一定急死了。对啊,急死了怎么睡的安稳呢?睡不安稳的话——他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冲向帐外,大吼一声:“小心燕兵冲杀!”话音刚落,不远处火光连闪,那是后凉前置在山咬的岗哨在报警——燕兵在黎明时分忽然掩杀下山了!

  随即一阵兵荒马乱,还在睡梦中的凉兵匆匆忙忙地组织防线,妄图将顽qiáng冲击的燕兵再给挡回去,睡眼惺忪的臧莫该随便套了件武袍赶到临场指挥的蒙逊身边——他事先倒没想到沮渠蒙逊这没用的二世祖在战场上还颇指挥若定的样子,凉军虽惊慌却并不失措,加之人手上的绝对优势,遇燕骑而十倍围之,不论对方如何左奔右突也坚持阵势不乱,燕军再勇猛却也一时撕不开防线。此时天光微亮,臧莫该在战马上借着火把手搭凉棚向外远远一眺,隐约见三骑黑影自山峰的另一边背道而驰,不由脸色大变,一把拉住蒙逊的胳膊:“姓任的是声东击西!他要自个儿跑了!还不快分兵去追!”

  沮渠蒙逊自然也看地真切,但略略沉思了一瞬,他不为所动地道:“这是疑兵。任臻一贯自以为是又重义气,不会金蝉脱壳——继续围阵,乱动者斩——困死他们!”臧莫该被他气势慑住,须臾后大怒喝道:“现在的主将是我,你个后生小子,算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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