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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_阿堵【完结+番外】(206)

  宋微明白,老爹提前指定三个月后这么个不尴不尬时分下葬,首要原因,多半就是为了让蕃属们没法借着吊孝闹事。

  “那就叫他们都先不要来人。葬礼寂寥点就寂寥点罢,老爹大概也不在乎。正好再过一年就是七十大寿,到时候我给他做个yīn生,弄热闹些,也好彰显一生功德。”

  宇文皋觉得太子这主意不错,表示赞同,领命而去。

  次日,宪侯替换奕侯,站在同样的位置,护卫太子守灵。独孤铣默默站在那里,看太子殿下盘坐于蒲团之上,靠着皇帝灵chuáng,处理各种紧急的,与皇帝驾崩、丧葬相关的事务,不急不躁,有条不紊。还能一边办事,一边cha科打诨跟死了的皇帝闲扯。待宗正寺卿出现,依礼引导皇子皇孙们哭踊、跪拜时,太子又表现得诚挚而肃穆,堪称典范。

  独孤铣看着这个样子的宋微,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宽慰和安定,心口却好似被挖了个深dòng一般,血淋淋直透风。

  第159章 对面释嫌如雪霁,相携登顶尽朝晖

  十一月初九,大殓成服,大行停殡西宫,群臣百官行大殓祭。

  也就是说,皇帝死后第七日,尸体正式装殓入灵柩,移放至历代先皇停殡的西宫。而群臣百官在这一天全部换上孝服哭踊拜祭。三十六天的国丧孝期,也从这一天算起。外地够品级的官员,能赶回来的都赶回来了。赶不回来的,则参加三月后的下葬礼,也算全了臣子节义。

  比如远在西北的威侯,以及身处东南的英侯,都是预定了回来参加葬礼。

  皇家自有一套处理尸体的办法,若在夏季,有专人负责用冰。此时正是冬月,省去不少麻烦。各种香料药物包裹下,死去的皇帝瞧着没什么变化。面容栩栩如生,临终那一缕笑意还挂在脸上,真正含笑九泉。得瞻遗容的大臣们赞叹不已,感动得老泪纵横。光凭这一条,太子就功德无量。

  宋微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老爹对自己的死,充分利用到了什么程度。他前前后后,直接间接,也算见识过不少皇帝。所有那些全部加起来,都没有这个厉害。这辈子,有幸做了他的儿子,也许……从遗传基因上就得到了改进?

  大殓祭典最后一个环节,是宣读太子继位遗诏。

  群臣于西宫灵柩前三叩三请,要求太子殿下尽早登基即位,以示忠于先皇遗命。

  宋微第一次觉得,前途好像不是那么渺茫。而微薄的自信前面,似乎终于可以不用添加“盲目”二字作为定语。

  大殓祭典结束,文武百官就等着次日太子登基大典了。从此进入新君新纪元,继往开来,革故鼎新。

  独孤铣在祭典后出宫,悄然前往太子府,求见太子妃。

  今日先皇停殡第一夜,太子必然不会出宫。而明日登基大典之后,太子妃又要随太子进宫了,私下见面几无可能。况且登基大典之后,宪侯须立即启程奔赴东南,妥善jiāo接毕,换英侯回京,参加三个月后的先皇葬礼。

  这几天,独孤铣抽空去成国公府看了两个儿子一眼,知道是太子亲口托付,将宪侯两名小公子拜托给宇文夫人。而家中老父虽有他自己的心腹下属照料,真有什么事,下属可做不了主。

  这一切,都无法回避太子妃。更何况……太子妃还有了身孕。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宪侯都需要在临行前见女儿一面。

  他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拖到再也不能往后拖,终于孤身往太子府而去。

  正当国丧,太子府内外一片素白。天色已近huáng昏,因白绢反光,四面仍看得清楚。

  太子妃请宪侯内室相见,独孤铣略顿了顿脚步。旋即想到,太子妃在家中养胎,怕是不能轻动。

  这太子府后院内宅他其实熟得很。下意识看了看侍卫们的装备和位置,暗中点下头。逐步往里走,下人越来越少。等走到正房廊下,只有原侯府陪侍过来的两个婢女守在门口,恭敬见礼,请侯爷入内。独孤铣迈进门,继续往里走,这才发现,室内里外几重,竟是一个闲人也无。

  眼前所见,未免太不寻常。他不由得加快速度,几步迈入最后一道门,绕过屏风,看见女儿站在当中,抬头迎向自己。

  “爹爹。女儿正在恭候爹爹,只怕爹爹不来了。”

  独孤萦特意临时换下宽大的麻布孝服,穿了件显腰身的素色衣衫。小腹凸起,一览无余。即便独孤铣没有太多切身经验,也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月身孕该有的模样。

  连参见礼节都忘了,惊问:“萦儿!你这是……?!”

  独孤萦扶着chuáng榻柱子慢慢往下跪:“爹爹,女儿不孝,今日向爹爹坦白,腹中胎儿,并非太子殿下骨ròu。”

  “你、你说什么?!”独孤铣觉得一定是这些天过于忙碌辛苦,以致出现了幻听。手撑在屏风上,又问一遍,“萦儿,你适才……说了什么?”

  独孤萦语速放得更慢,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吐出来:“女儿说的是,腹中胎儿,并非太子殿下骨ròu。殿下悲天悯人,以非常之法,收留女儿在此……”

  “咔嚓!”独孤铣手掌按住的地方,云石雕嵌的屏风镜心忽然裂开,瞬间碎成大小无数块,噼里啪啦往下掉。

  “爹爹!”独孤萦惊呼一声。

  独孤铣刹那惊醒,飞速拽起地上毛毡,将碎石接住,以免惊动外围侍卫。

  他深吸几口气,看着女儿,慢慢道:“你先起来。”

  待独孤萦起身在榻上坐稳,才沉声开口:“究竟怎么回事?你既要坦白,便坦白到底罢,不得再有丝毫隐瞒。”

  独孤萦本没打算继续瞒他,当下从一年半前偶遇皇太孙宋洛说起,源源本本,细细道来。独孤铣偶尔发问,也一一作答。说到打胎未遂,差点一尸两命,宪侯下意识捡起块石头,捏得粉碎。说到胁迫未遂,与六皇子jiāo易破裂,捏碎了第二块石头。说到李易传话,双方缔结同盟,捏碎了第三块石头。等说到孕期作假,以安皇帝之心,后头还预备瞒天过海,继续作假,把皇曾孙充作皇太孙,独孤铣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捏石头了。

  抖着手指向自己女儿:“你、你们……”

  独孤萦坦然道:“我答应了殿下,陛下驾崩之前,决不泄露此事。初三日闻得噩耗,我无法出门,传讯不便,故而一直在等候爹爹。女儿只担心……爹爹伤怀之下,不愿登门,就此远走东南。若当真如此……”

  独孤铣再没有耐心在此làng费,霍然转身,大步离开。

  这时已过三更。他在京城御道上策马狂奔,初冬天气,夜风凛冽,心里憋着的那股火却熊熊而起,整个人都似要燃烧起来。

  今日大殓,城中戒备森严。很快就有巡城的戍卫军官兵追赶拦截夜行之人。独孤铣勒马停步,夜色中有如修罗当道。不等他亮出腰牌,那领头的军官已然认出宪侯面貌,立刻敬礼放行。

  独孤铣一口气奔到宫门外。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冲动,当此非常时期,宪侯一举一动,都可能引发事端。然而他不知道,如果不能马上见到他,会不会直接被心中业火烧成灰烬。

  魏观听下属来报,宪侯半夜入宫,慌忙出去查看。

  “我要见殿下。”

  魏观为难:“殿下子时过了才从西宫出来。除非是紧急军qíng,否则都明日再说罢。”

  独孤铣道:“比军qíng更紧急。有劳奕侯帮我问问。若殿下说不见,我就在此等到凌晨。”

  魏观拿他没法,一边嘟囔,一边进去传话。过一会儿再出来,道:“殿下竟然还没睡,反正你来了,好好劝劝罢。”

  太子依旧睡在寝宫暖阁里。值夜的内侍将宪侯送到门口便止步。

  独孤铣定了定神,才抬腿走进去。说也奇怪,一进这道门,那火烧火燎如沸浆滚水般鼓dàng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下来。

  宋微正盘腿坐在chuáng上,身边乱七八糟,铺了满chuáng的huáng绫奏折。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道:“你来做什么?”

  独孤铣望着他。烛光中脸色苍白若纸,眉眼明晰如墨线勾勒。

  霎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问:“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还有几个时辰就登基了,紧张。瞧瞧我爹以前批的折子,找找做明君的感觉。”

  独孤铣不知该答什么。

  倒是宋微又问一遍:“你来做什么?”

  独孤铣心想:是啊,我来做什么?事已至此,还能做什么?

  脑子倏忽变得清明,双膝跪倒,磕头行了个大礼。

  “殿下登基大典后,臣即刻启程远赴东南。临行之前,臣唯有一个请求。”

  宋微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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