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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热了他的冷血_芥子醒【完结】(3)

  奴隶们应声,把尸体抬走。

  戒指上蘸有黏液,用羊油和糙木灰浸泡后恢复了原貌。

  赫伦把戒指托在手掌上,抬到与眼睛水平高。

  戒指十分纤小,只允许细长的手指通过。黑色玛瑙镶嵌在金环上,上面凹陷着父亲的半身像,依稀透出他生前的器宇轩昂。

  这是一枚印章戒指。

  在罗马,人们总穿托加,衣袍不能fèng制口袋。印章被制成戒指戴手上,方便携带和盖章。

  上一世,他没有让尸体进门,而是下令即刻入土。入葬后,司葬才把印戒jiāo给他。按照法律,印戒属于金制品,不得陪葬。

  他忽地攥紧戒指,玛瑙深嵌进他的手掌,硌得有些疼。父子间如空气般轻薄的qíng分,使他毫无悲伤,连礼节xing的遗憾表qíng都挤不出来。

  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实际上,父亲有两枚印戒,一黑一红。而他只有黑色的。

  当年,正是因为那枚红印戒和一份盖上印章的遗嘱,他失去所有家产,很快就得病死去。

  ——因为那份遗嘱写明,波利奥的继承人并不是他。

  一个奴隶进来禀报:“主人,范妮夫人来了。”

  他看向门口,有一小片幽暗的影子,那是他的母亲。

  范妮是被女奴搀扶进来的。她腿脚不利索,走起路来有趔趄的架势。

  她穿着黑裙袍,头上包裹着黑纱,双眼红肿发青,像刚从地狱游历归来,浑身散发着病恹恹的沉郁气。

  一枚水滴状的黑曜石挂在她的额间,边缘细密的银丝排列成波làng。黑宝石将暗沉的光线汇聚成点,在月色下熠熠闪亮。它是如此jīng致和可爱,将她憔悴的病容掩饰去一些,而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光彩都集中在此了。

  她将它戴了二十多年,一天都不曾摘下;似乎没有这枚黑曜石,她就不再是范妮了。

  “我的小赫弥亚……”她哭喊着赫伦的小名,“你的父亲死了……”她激动得全身发抖。女奴拉拽着她的胳膊,她才没有滑到地上。

  “我已经提前将他下葬了。”赫伦平静地说,“明天举行葬礼。”

  “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我可怜的普林尼……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他?!”

  “他就像一个可怕的魔鬼!我想你决不愿看见他那副样子。他的身体里爬满了恶心的虫子。”赫伦想起那滩污绿色,胃又抽搐起来。

  “你不能这么说他!”范妮惊慌道,“他是你的父亲……”

  “他抛弃我们二十年了,还和别的女人鬼混!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他一直住在拉丁姆!”

  “噢!好歹他为你留了波利奥的财产,赫弥亚……”

  “也许他还留了份遗嘱,规定的继承人并不是我……”

  “天哪!天哪!这不可能……”她尖叫道,“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只会把家产给你!”

  “谁知道呢。”赫伦轻叹,“总有一些父母把爱qíng看得比孩子重,不是吗?”

  范妮溜到嘴边的话被生生截断。她伤心地流泪,用手捂着嘴,发出嘶嘶的抽泣声。她的女奴服侍她已久,贴心地替她擦去眼泪。

  “赫弥亚……”她向儿子走去,习惯xing地拿起他的手腕捏几下,又细细摸索着,像是在描绘骨头的形状,“噢,你瘦了,我可怜的孩子。上一次,你的手腕还要圆润一些。”

  她的眼睛冒着水汽,浅浅的鱼尾纹延展开去,使她慈爱而沧桑。赫伦看着她,心中一暖,随之而来的是漫天惆怅。记忆中,她的寿命所剩不多。在母亲病死后不久,他就被宣判成“非法继承人”了。

  他抬起母亲的手,吻上她的手背。“母亲……很抱歉。我刚才有些激动了……”

  范妮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这不怪你,我的赫弥亚。你是无辜的,是父母的纷争连累了你。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

  她垂下手,捧住赫伦的双颊。“我一直在那不勒斯养病,好久没来看你了。我很想你,赫弥亚。”

  赫伦乖顺地低头,让她吻了自己的额头。

  “普林尼的遗戒在你这吗?”她问。

  “嗯。”赫伦把手掌打开,上面躺着黑色的印戒。

  范妮捏住戒指端详,发出细微的叹息。她拿起赫伦的手,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欣慰地说:“你是波利奥的新家主了,赫弥亚。我真的替你骄傲。你的父亲为你留下两处房产、一片玫瑰园,还有一座建到一半的公共浴场。”

  赫伦点点头,这些话他曾一字不差地听过。许多贵族为了提高名望,出资修建浴场和图书馆,并以家族名为之命名。

  当初他生活奢靡,日子入不敷出。再加上修建浴场,钱财几近亏空。还是那个人以生命为代价,替他偿清所有债务……

  他拉回思绪,握住母亲的手说:“葬礼结束后,我就去巡视一圈。放心吧,母亲。”

  “我当然放心,我的孩子。”范妮笑着,眼眸和额间的黑曜石一齐闪出亮光,像有星辰落在上面,让她病态的脸瞬间璀璨起来。“我想给你烤鱼子酱面包,上面再刷一层蛋huáng,撒点椰蓉和松子,烤成金huáng色。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3章 葬礼

  葬礼是在第二天中午举行的。

  奏乐者手拿长笛,chuī出哀伤凝重的调子。奴隶们在庭院里点香,往地上泼水、将灰土扫净。普林尼的雕像竖立在穹顶下方,一道清晰的阳光柱笼罩住它。雕像头顶彩色花环,几名黑袍女子伏在它脚边哭丧。她们涕泗横流,面部肌ròu近乎抽搐,金钱使她们为无血缘关系之人嚎啕大哭。

  普林尼与家人分居多年,前来吊唁的宾客多半陌生。来宾多应付xing地遗憾一笑,蹭杯葡萄酒便离开。

  赫伦慵懒地坐在摇椅上,双腿随意地jiāo叠。他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闲得直打盹。

  “我亲爱的表弟,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懒惰,可不是礼貌的行为。”慡朗的声音穿透力极qiáng,如箭一般刺透长笛哀乐,把赫伦从昏睡中唤醒。

  他歪过脑袋抬眼望去,太阳xué忽地突突直跳。

  加图索带着怀孕的妻子前来。

  他披着黑斗篷,嘴巴张扬地咧开。他有一张胖圆脸,圆肚子可爱地凸出,头发和指甲被他染成黑色,有种叛逆之中的亲切。

  他的父亲是范妮的哥哥。赫伦同他一起长大,深刻地记得这个家伙骗年幼的自己吃蜡烛、他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场景。

  “我知道你对你的父亲没什么感qíng,”加图索摘下斗篷,露出一身鸦羽色的托加,“但你好歹也要哭几声,别人会说你没有qíng义的。”

  “难道教仆没告诉你,一个理想的贵族不适合外露悲伤的qíng感嘛?”赫伦扶着脑袋站起,为他的妻子苏拉让座。

  苏拉娇小玲珑,即使怀孕也难以看出隆起的肚子。她温婉地微笑,像温泉水一样体贴柔和。

  “谢谢你,赫伦。我为你烤了蜂蜜蛋糕,还加了羊奶酪。”她把蛋糕递给赫伦,挺着肚子要过去坐下。

  加图索挽住妻子的肩膀,冲她咧嘴一笑。他把斗篷铺在摇椅上,细心地掸直它。

  苏拉羞赧地抓住他的手,扶着后腰坐了上去。尽管行动不方便,她仍是双膝紧并,白皙的手规矩地搭在腿上。

  赫伦低头,闻了闻袋子里飘出的甜香气,有些责怪地说:“加图索,这是不祥的葬礼,你不该让一个孕妇来这个地方。”

  “噢,瞧瞧你愚蠢的样子,赫伦!”加图索双手一摊,揶揄地笑道,“那些虚无缥缈的狗屁玩意还是少信些好。”

  赫伦挑起一边眉毛说:“是吗?不愧是最年轻的元老,从不缺自信。”

  “尊敬的普林尼大人帮了我不少忙。”加图索虔诚地向石灰像鞠躬,这种偶尔正经的样子令人发笑,“没有你的父亲,我不可能进元老院。你虽然年轻,也该为仕途做做打算了,表弟。”

  赫伦嘴角抽了抽。“能保住波利奥,我就知足了。”

  加图索奇怪地瞟他一眼,没理会这句怪诞的话。

  “晚上有葬礼游行,还要举办晚宴。你该不会忘了吧?”他提醒道。

  赫伦神qíng一滞,拿住纸袋的手猛地抓紧,“我没忘。”他闷声说。

  他低下头,下巴隐没在长发遮蔽而成的yīn影里。

  ……

  贵族葬礼上,亡人会被装入棺椁。司葬队伍抬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终到达广场。

  罗马的街道狭窄而弯曲,司葬队伍可谓浩dàng,如cháo水一般涌入街道。哀乐chuī了一路,哭丧声忽大忽小。棺椁上撒着花瓣,引无数人驻足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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